取了玉佩,林微又挤了徒晏的轿子,三人一路沉默来至清虚观,要下轿时林微才拉住徒晏,问道:“先生,我多问一句,义忠亲王的后事,皇上派人去料理了吧?”
徒晏笑笑道:“水溶去了。”
这京城的清虚观有两处,一个在鼓楼大街,却是一个道观,而另外一个在西山山腰上,与那闻名遐迩的西山书院背向而对,景致清雅极为幽静,便是徒晏要找的清虚观了。
当年收留清宛的静怡师太亲自接待了三人,虽说那师太看起来年纪已是不小,然而却依旧风姿不减,倒是保养得极好,她一路领着三人往院中的石桌前走,一边道:“多年不见,王爷越发风采不凡了。”
徒晏笑笑,与徒泓落了座便道:“师太谬赞了,又来叨扰师太实在不该,你且无须忙活,我只问几句话便走。”
静怡师太立在一边,此时视线却是落在了林微身上,如今林微尚未完全长开,那形容依旧有着雌雄莫辩的稚嫩,静怡师太凝眸望着他,眸子竟是渐渐放空了,喃喃道:“这是……”
“是的。”徒晏道,“他是清宛的儿子。”
“这般大了啊。”静怡师太走到跟前,细细端详林微,神色中带着惊喜,道,“好,好孩子,确是像呢。”静怡师太自小把清宛拉扯大,直到清宛到了苏州,二人依旧常有书信往来,那清宛最是个聪慧的,只可惜林微年少时呆痴不化,才没学去她的能为,是以后来林微突然好转,那林海打听了一番清宛惯来的事迹,也才并未多加怀疑于他。
徒晏道:“上次匆匆一见,师太感慨那清宛身故也无心多言,今儿个我带了他来,一个是叫师太见上一见以解心忧,再有也是想听师太详细说说当年旧事。”
静怡师太点点头,叹口气道:“当时该说的我已全部跟王爷说了,那孩子我拾起时旁的一个人都没看到,我看那襁褓里也就一枚玉佩还能说明些什么,等她长大之后也一并给了她,如今该是在这孩子身上了吧?”
“那襁褓呢?是什么布料的秀的什么花?那是什么时节又是哪一年?当时什么天气什么时辰?还请师太细细说来,只要能想到的,不必管它有无用处,都同本王说了便好。”徒晏一眨不眨盯着静怡师太的脸,如今既是怀疑清宛有所欺瞒,那么与静怡师太必是串通好了的,他们想要撬开她的嘴,便只能在她话里捡漏子方能再继续问下去。
静怡师太微微皱起眉头,似是在细细回想旧事,摇头道:“二三十年了,我也记不太清了,是个午后,日头倒是温和……”静怡师太眼前突然一亮,道,“对了,还有一个丝缎的肚兜,叠得极小只露着一角,不是那孩子的,应该是她母亲的,是……”静怡师太隐隐打了一个寒颤,那物她一直都刻意叫自己忘掉的,几乎真的要忘去了,此时声音突然压低了许多,微颤道,“在日头底下很是刺目,黄色的,是黄色的!”
静怡师太把旧箱子底儿都翻了出来,终于找到了那个襁褓,从里头抖抖索索取出来那件黄色的肚兜,一点一点打开来,上头团绣的牡丹绣花极为精致。
徒泓抬起手来手指动了半晌,终于朝着徒晏摆了摆手叫他接了。
徒晏和徒泓那目光都极为诡异的落到了林微身上,此时二人几乎要忘记初来时的目的了,俨然这个黄色的肚兜更加叫人震撼。他是谁?他是上皇的外孙?徒泓真想一头撞死,这是他的驸马啊,怎么突然就变成兄弟了!
怪得徒晏一直围着林微打转,竟是一直在查他的身世!
竟然瞒了他徒泓这么久!
徒泓回过神来,望向徒晏的目光都不友善起来,满眼都是你说呀你解释呀你原来是向着上皇的呀你个奸细!
徒晏:“……”
三人从清虚观出来,徒泓简直要崩溃了,好容易见了一处小凉亭,直接便走过去坐了下来,道:“叫朕想想。九叔,你说那师太是不是在骗人?”
徒晏想起那个驸马就觉得解气,这人也有闹乌龙的时候,此时倒觉心情不错,极客气的挥挥手里的一抹黄,笑道:“这也是骗人的?”
“叫叫叫……”徒泓挫败的沉了气,半晌道,“朕给他过继到二叔名下!”
“他姓林。”徒晏冷冷道。
“你少说一句能死吗!”徒泓愤愤的瞪了徒晏一眼,转眼又看向林微,怒道。“你是不是在骗朕?你娘真的是清宛?!哎!不对,一定哪里不对!等下,你姓林,你还是朕的驸马!”
林微:“……”
林微如今更是个傻的,他连想都不知道从哪里去想,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翻出来,清宛这身份突然就逆天了,她是谁?怎么就被从那皇宫里扔了出来?!
此时只有徒晏是清醒的,见徒泓几乎要暴走了方挨着他坐了,道:“这也好查,清宛既是这样的身份,那么当年在宗人府里必是有记载的……不,不对,咱们都想偏了。按着静怡师太说的年号,当时在位的是世祖皇帝,上皇当时只不过是个太子,他,他是……”徒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说不下去,看着徒泓只想着他的驸马,几乎想要大笑三声。
☆、40嗣子攻略
徒泓回宫便叫徒晏着手去查清宛身份,只因时隔过久又是先皇旧事,便叮嘱他千万小心行事莫做声张。是夜他一人独坐细思此事之荒谬,不由又想起了林微那个姐姐,一时竟是突然想起另一事来,便问那身边伺候的夏守忠道:“朕曾记得,荣国府里有一女在宫中侍候的,朕还见过一回,可是哪宫的女官?”
夏守忠知道皇上素来极少猎鲜的,听他此时这般问起却也觉得怪异,但还是回道:“回皇上,在太后宫中。”
徒泓心下一沉,突然便记起了许多事情,一时竟是惊愕良久方回过神来,起身道:“摆驾睿王府。”那晚,皇后状似无意的跟他说她是荣国公之后,而后来,那女子的确是在宁寿宫多次出现在他眼前。
夏守忠:“……”
皇上真的把睿王爷摆平了?!
夏守忠把头使劲低进灯影里方堪堪隐住脸上的震惊,急忙出去吩咐备车,然而徒泓此时却是再无旁的心思了,一时那些被他一度忽略的旧事竟如碎纸片一般拼拼凑凑在脑子里成了形。
此时徒晏正在灯下望着林微低头用功的侧脸发呆,对他那身份也是极为难以相信,忽然听人报说皇上驾到,师徒二人都是有些吃惊。午后回来才刚刚离开的,怎的这便又来了?
徒泓进得屋内挥手便将众人屏退,连夏守忠都静静退至屋外,林微见他神色不对也急忙起身跟了出去,那夏守忠便关了门子立在一侧侍候。
徒泓见人都退下了,这才一屁股坐到了主位上,道:“九叔,朕突然想起一事只觉不对,然而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却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你替朕分辨分辨。”
徒晏迟疑道:“皇上遇上了何事?”
“荣国府里有一女是在太后跟前当差的,然而有一晚朕去皇后宫里时,却恰遇上了她……”徒泓话至此又停住了,只紧蹙着双眉发呆。
徒晏看他神色实在不好,细声问道:“这没头没尾的,你怎的想起这么一人?太后跟前伺候的,又是哪一个?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徒泓抬头看向徒晏,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自然没印象,若是个小男孩儿定会有的。”
徒晏脸色微赧,细细想来却是丝毫想不出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官能叫徒泓这般往心里去的,然而见他神色又觉得其中必有其他缘故,便也不再多问只等他开口,徒泓道:“当时朕确实并未在意到,只是后来朕每往宁寿宫去,那女子必会替朕用玉兰花的小瓷盅斟茶。”徒晏心下一抖,眸中充满怜悯的望了徒泓一眼,而徒泓的声音却依旧是毫无波澜的道:“一次两次也便罢了,做得多了朕必然记得她的。”
这却是个有心机的,徒晏想着徒泓话里的意思,突然便想起那宁国府里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场葬礼。当时他还在云南,水溶和林微接了他刚到昆明,但是后来回了京,还是被那事的诡谲闹得分了些心神,不过很快也就放下了。
徒晏思来想去,细瞧徒泓脸色,小声道:“也许……你可以同太后要了她,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徒泓眉心一簇,嘴唇动了动却并未抬头,目光落在桌上不再动了。徒晏见他再不说话,看他那一脸委屈的样子竟是莫名又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这人也就在他跟前才会露出这般表情,却每次都叫他心甘情愿替他扛了那些祸事。
徒晏声音柔了下来,脱口道:“你不是连这种事也要我替你分忧吧?”
徒泓笑了笑,叹口气道:“罢了,朕这辈子注定要失去很多,你这睿王府里还是留下一处清净吧,朕也能多过来坐坐。”徒泓抬头看了徒晏一眼,突然道,“云南之事……朕以后再不叫你离京了,如果真有一日闹到不可挽回,朕连你都失去了,那便真是孤家寡人了。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皇上何出此言,我自己也有分寸的。”徒晏微微别开脸去,听徒泓这种话心里也不痛快,这个人在他跟前霸道惯了,何时开始竟学会了这般口吻?这皇帝……果然不是好当的,不由抿了抿唇道,“不说这些,你怀疑她做了什么?跟宁国府里死了的那个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