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竟是姓徒?来扬州时那位赶车的老伯曾经提到过一句,徒姓乃是皇姓!林微心里一动,然而再想又觉得极是不能,后头的嘱咐却是没怎么入得心去,只问道:“徒先生?侄儿虽然小,却也是略有耳闻,现下这徒姓可是贵不可言。侄儿昨日便见先生一身气度不同凡响,莫不是有什么大的来头?伯父一定不要隐瞒我什么,别叫侄儿无意中再弄出唐突之事,冲撞了先生倒是不好。”
林海心下沉吟,徒晏日前特意叮嘱过他,毕竟不在朝中,他身份不同多有麻烦,在林府坐馆必不是三两个月的事情,所以不想张扬,还强调说这事儿只他与杨知府二人知道便好。林海完全不曾想过,这林微才不过六岁,竟然只凭着观察便猜出了端倪,现下他问起来倒是不好应了。想了想倒不如叫他自己去问,他们师徒日后日日在一处,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也便不算他自己食言了,于是便笑道:“这种想头你也能升起来,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日后朝夕相处的,哪有大人计较孩子冲撞的事情,你若真有什么不敬之举,那也必是伯父和你先生的失职,自是教导你该如何的。好了,时辰已是不早,我们这便过去吧。”
这话还能再含混点吗?林微觉得里头问题更大了,不过一两个字的事情都不肯交代,必是那先生叮嘱过什么的,当官的果然都是滑不溜手。反正他已是想好了要跟那人见真章的,说不说倒也没什么,于是便跟了林海往紫竹轩去了。
林微已是听说那林黛玉如今也已跟着先生念书了,正是后来将荣国府扳倒的那位贾雨村,他先时以为那位先生必是住的东花厅的,而听说新来的先生住了紫竹轩才知道这待遇的不同,长安说那紫竹轩极是好的,林微却想着无论如何这也是应该的。
紫竹轩乃是东花厅与正房之间向东延伸建出来的一个单独的院子,算是东跨院,中间有隔墙隔着,院门一直都不曾开过。林微跟着林海穿过院门进去,才发现此处果真是别有洞天。这紫竹轩的正房也是一明两暗的大三间,竟与外院的宽度不相上下,东侧还有厢房,后面的院墙才是这御史府的东街墙。院子前头是个不小的花园,小桥流水假山亭台应有尽有,而一眼就吸引住林微视线的,却是花园中间那座四周环水四个角上由汉白玉桥连接的小阁楼。
林微赏过之后,不由叹息这个时代的别墅果真是韵味不俗,赞道:“这个水阁却是极好。”
林海点头道:“徒先生一来就极爱那里,昨夜便是在里头安歇的。”
倒是会享受。
因着这徒晏的身份不同,又是他自荐要来坐馆的,所以林海去请时只是奉了厚礼与束修,日前的考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林微这一次来见才算是正式的投师了。
徒晏在堂屋中正坐,林微上前行叩拜之礼,给他奉了茶再献上投师贴,这便是入门礼了。徒晏倒是难得的笑得柔和,没了昨日见面时的随意,叮嘱他刻苦做文勤勉做事踏实做人,算是师长的训诫,才双手亲自扶他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赠予他,笑道:“好生收着,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子。”
林微听着这话大有意思,拿起玉佩来看,见上面竟然也有刻字,却是个“睿”字,徒睿?
林海见此却是大吃一惊,传闻如今这皇室子女都有一枚刻着自己名字或者爵位的玉佩,乃是代表其身份的,此物便如前朝皇帝赐下的尚方宝剑,见物如见人,所以从不曾有彼此相赠的,最多只是留给子女罢了。
不过这徒晏身上还有一个风传,此人至今未娶据说是只好男色,所以更是膝下无子,这也是不论当今还是上皇,都对他与旁的皇亲贵戚不同的最大原因。如今朝中徒姓亲王四个异姓王四个,各自你争我斗暗通款曲不得安生,却唯这睿亲王手中兵权在握权势滔天一家独大,却无一敢打他注意,虽他一般不理朝政,然而他说话却是极有分量,是帝党最大的支撑。
得他这般对待,连林海都是暗暗松了口气。不论朝臣还是地方官员,没有人不想方设法想对这位爷表忠心的,因为若能得他认可,便是在那交纵错乱的浑水中脱身而出,是对皇帝的效忠了。然而睿亲王从十五岁崭露锋芒至今七年间,无一人能敲开睿王府的大门,后来所有人都明白了,敲他的门还不如直接去敲皇上的门容易。
所以这个收获对林海来说,可谓是惊天之喜。
等林微拜过师,林海方告辞出来往衙门里去了,而这里师徒二人便开始正式授业。
林微四下里看看,坐到自己的小桌子后,上面已是摆好了笔墨纸砚,然而他心里有事放不下来,便抬头看向徒晏直白道:“弟子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教我。”
徒晏听他终于问了出来,自然明白他惦记着什么,促狭的笑道:“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人极爱各色美玉,那日见你身持瑰宝便惦记到了心里,只是当时并无分文带在身边,所以才想看你家住何处改日再讨。却不想后来再去找你却是不见了,一番打听,见了如海派去姑苏的管事,才知道你竟是他的侄子。我与你伯父乃是至交,这才来与你授业,想来那玉佩便是你林家的家传之物了?如今你既已拜我为师,我自然会用心对你,必叫你学有所长出人头地就是。”
林微原以为不定是什么事情呢,不曾想还真是为了一个心爱之物,于是也便放下了一颗心。如今他这么说倒也是了,看他相赠的礼物,竟也在上头刻了字,倒更加信了他的话。见过一次就用心去仿的,当年老三这个毛病就极为严重,甚至让他跟老大吃不消,几乎到了看到帽子就绕着走的地步。
林微解释道:“我那玉佩乃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实不能随意相赠,还望先生海涵。”
徒晏先是一怔,继而眉头一拧,走到林微面前极顺手的拿起戒尺,在他脑门上毫不留情的拍了下,怒道:“我给你当先生不是为了抢你的玉佩的!让你跪一次就要呕心沥血教导你长大成人,我就得你这般看待的?!现在,忘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给我抄书。会写字吗?通通抄一遍,什么时候抄好了再来叫我先生!”
林微:“……”
伯父大人您说话不要太含蓄,这性情也太随意了吧!
☆、10嗣子攻略
这日,林微的一本《论语》终于抄好了,动动微觉酸软的手腕,退后一步细细检查一番,觉得还算满意方扭脸对身边研磨的夕照点了点头。夕照拿了帕子给他拭去额头的汗珠,将那新写出来的一张吹干放到一边,纳闷道:“先生也没说什么时辰必须写好的,少爷何以这般拼了命的赶?几时成了送了去便是,头一遭还能训你不成?”
第一天读书便被徒晏收拾了一遭,林微自觉训不训的还得看那人心情,听夕照这话不由一笑,道:“是我那日说话没个深浅,惹了先生才得的这惩罚,且细心收好了别叫人乱动,明日总算能去给先生道个歉了。”林微自从研究生读出来,一度发现自己的使命已是完成,后来的日子声色犬马,突然被徒晏这般修理倒是多有不适。当把笔放下之后伸个懒腰,竟是觉得腰腿酸软脖颈僵直,叹口气道,“哎,老了,姐姐且帮我揉揉腰吧?”
夕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他在外间的榻上趴好了,一边给他按压一边道:“少爷,您今年六岁不是六十岁。”
“没个正经。”舒云刚好进屋便听得这么一句,不由哭笑不得的走来点了夕照一指头,道,“我来吧,你去歇会儿。少爷,太太那会儿问你做什么呢,同我说若是闲下来了就过去一处用饭,今儿个是十五,老爷也回来的早,正好儿一处坐坐。”
林微估摸着时辰还早,只叫她记着点一会儿便过去,却见听风也掀帘子进了屋里,道:“少爷,刚刚老爷打发人来,叫你过会儿往东花厅去呢,说是大十五的你那先生刚来,一处用个饭也是尽一份做东家的心。”
林微:“……”
一时又有贾敏处的丫鬟过来,只说叫林微去陪先生,不必往里头去了。而林微这会儿却是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事,便问听风道:“姐姐不是也有个先生吗?今日可是一处?”
听风道:“那位先生访友去了。那日姑娘一时兴起玩心重了些,在花园子里呆了太久不注意便惊了风,这几日只觉得身上不大爽利,总是懒懒的,课业便又停了下来。贾先生想着既是无事,便同老爷说了一声往苏州去了,只怕少也得个把月才回来呢。”
林微听了暗暗叹息,那日看着那林黛玉也没那么弱不禁风的,竟然多玩儿一会子都能病倒,这母女俩还真是……
想起上一世那兄弟俩为着这个林妹妹一番直抒胸臆,恨不得投胎转世过来把她捧到掌心里宠着,林微只觉得不能理解。那两人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没心没肺一般,莫不是成功人士都好这个调调的?若这般三五日的风一吹就倒,他们真能日日回家亲自下厨给她熬粥喝?他觉得恐怕还是得那贾宝玉。不过那贾宝玉也罢了,至少他家那两位若是真看上了她,不能光是嘴上哄着却不给她谋一处安身立命之地,竟至豆蔻华年却香消玉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