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瑜洲的时候……”
苏小月第一次遇见舒瑜洲是在七年前,那时舒瑜洲刚刚离开厉氏不过一周的时间,虽然算不上狼狈落魄,但身体已然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白天低烧,晚上高烧,大把大把的药往嘴里扣,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十多天,最后把胃折腾到连吃喝粥都吐的地步,一直到昏倒在路上被送进医院。
苏小月在医院照顾了舒瑜洲半个多月,也目睹了他真正生不如死的那段时间,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问医生问护士,谁也没跟她多说,再后来舒瑜洲情况好转了些就走了,留了一大笔钱,直到四年前他们又遇见。
舒瑜洲愣愣的坐在餐桌旁,刚刚还别扭的屋子,突然又陷入一片安静,只有呼出的白气和饭菜的香味交织一处。
他拿起筷子夹了两下才夹住一口菜,很熟悉的味道,和七年前一模一样。厉闵航的手艺算不上一流,但很有特点,他炒菜爱放芝麻,不管什么菜,总爱洒一把进去,而且从来只放醋不放酱油,所以颜色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可口。
与其说厉闵航这么多年来厨艺毫无进步,倒不如说这人刻意保留了七年前的一切,他看到的,看不到的……
铃铃铃——舒瑜洲的思绪被一阵铃声拉回来,放下筷子探头看了一眼,沙发上是厉闵航的外套。
舒瑜洲愣了一下,走过去掏出兜里的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闯入眼帘的那张笑的很是灿烂的照片,却顿时让他窒息了,手指颤的不成样,扑通扑通的心跳直逼嗓子眼儿,傻傻的顶着手机,直到铃声断了他也没能提起勇气点了接听键。
屏幕已经暗了,那个纯真的笑脸却一遍遍的在舒瑜洲的脑海里回放,内心压不平的恐慌和痛楚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他,和为数不多的勇气做着拉锯战。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久远,手指终于又将屏幕按亮了,即使他知道里面会是他承受不了的疼痛。
以前舒瑜洲从来没有碰过厉闵航的手机,也不知道他的相册里都有什么,此时的心理竟像一个要偷吃糖果的小孩子,极度害怕,又疯狂的想得到。
打开相册,鬼使神差的点了视频,里面录的是小布丁过生日时的画面,应该是几年前,小家伙的样子还是白白嫩嫩的,头上带着生日帽,像模像样的在吹蜡烛。
视频里除了厉闵航说话,还能听到一个嘤嘤嘤的声音,舒瑜洲心跳的有些厉害,几乎要憋着气才能控制住抖瑟的手,过了几秒,镜头一转,就见一个粉嫩的小团子,身上只穿了个口水垫,坐在三层的大蛋糕后面,吃的满手满脸的奶油,听到厉闵航叫他,冲着镜头咯咯一笑,露出两颗喜感的门牙,嘴里的奶油连着哈喇子一块掉出来了。
“宝贝儿,叫爸爸,果冻,果冻看这,叫爸爸,过来过来,咱们一块给哥哥说生日快乐!”
果冻撅着小屁股从桌子上爬起来,跟着他爸爸的镜头,嘤嘤的从这头一步三颤的走到那头,满是奶油的小脸儿上溢着又哭又笑的焦急表情,似乎想快点扑到爸爸的怀里,“爸……爸爸……”
舒瑜洲的身子僵的像是被定住了,连视频里的画面都不晃动了,能听到的只是那个小不点儿跌坐在桌子上,伸着小手,小脸儿上带着笑,满眼泪花,嘴里不住劲儿的喊着,“爸……爸爸爸……”
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给填满了,沉重到一个喘息都要用尽全力,可又好像空虚的要命,呼啸的狂风肆意而过,卷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坚持。
这么多年,他儿子在他心里一直是个模糊却又触碰不得的存在,他诚惶诚恐的躲闪着,胆战心惊又要尽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崩溃在愧疚里。
他的日子过得像在小心翼翼的摆放带有机关的塔罗牌,即便走的再远,碰对了机关,所有一切都会轰然倒塌。
现在报应来了,他所谓的逃避,七年来的煎熬和压抑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咎由自取,然而他错过的,才是惩罚的重头戏,是这辈子都无法挽回又缝合不了的痛和愧疚。
舒瑜洲不知道当年是抱了怎样的心态才能有那么大的勇气丢下他儿子一走了之,甚至在点开这个视频之前他都不曾这样后悔过。
如果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抛下孩子一走了之。
他选择了路,惩罚了他自己……
厉闵航回来以后,家里是意料之外的气氛,他以为等着他的会是一连串的冷言冷语,却发现客厅和卧室都没有舒瑜洲的影子,桌子上的饭菜几乎都没有动。
正当他转身要往外跑的时候,阳台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厉闵航脚步定在原地,闭着眼狠松了口气。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舒瑜洲弯着身子,胳膊肘抵在刷了白漆的栏杆上,手上夹着一根刚刚点着的烟,地上是几个被踩灭的烟头。
晦暗的夜色笼罩着白茫茫的雾气,也给那个高大的身躯敷上了一层让人看不透的神秘,朦胧的是背影,清晰的是悲伤。
侧面望去,那张略带沧桑的侧颜,和眼角余光里的那一抹跳动,被轻烟围绕着,说不出的揪心。
沙发上的外套被动过,手机在外面扔着,显示的未接是果冻打来的。
厉闵航手上拿着外套,他很想在门口多看他一会儿,因为可能走过去他就该离开了。外面的风有点凉,舒瑜洲只穿着一件T恤,站了几分钟还是走过去把外套给他披上了。
夺过他手里的烟放进嘴里,厉闵航狠狠的吸了一口,舒瑜洲看了一眼两个手指之间的空隙,扭过头,那人眼睛里荡漾着的温柔似乎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将那颗惶惶坠落的心缓缓的包裹着接住。
“厉闵航,”舒瑜洲转过身,目光望向光晕穿不透的黑暗,厉闵航扭头看着他,白烟缱绻,轻飘飘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竟显得尤为沉重,“你恨过我吗?”
舒瑜洲的话像吹开冬日寒冰的暖风,拂过厉闵航那颗忐忑的心,仅仅因为他的平静,再细思,又是截然不同的疼。
“恨过。”厉闵航呼出一口烟,嘴里苦涩的味道慢慢延伸着,穿过心脏,转身同样的姿势望向远处。
有人说爱到极致方成恨,那是世间万物遵循的规则,物极必反,他的确恨过舒瑜洲,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在爱和恨之间挣扎过。
“你呢?”厉闵航问。
“恨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舒瑜洲说的是真的,他知道厉闵航恨他是因为他一去不回头,而他恨厉闵航却找不到原因,觉得自己像是无理取闹。
厉闵航的确没什么值得让他恨的,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应该波及到他们这一代身上,所谓的父债子还,在相爱的人之间终究是太残忍了。
对烨磊的愧疚,舒瑜洲看的出厉闵航痛不欲生的背后有多重情,对他父亲一而再的妥协,也能看出厉闵航对亲情有多在意。
舒瑜洲想象不到厉闵航在知晓他父亲杀了他母亲之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又怎样说服自己和他在一起的,因为记得厉闵航曾经说过,因为他母亲的死,他有多恨他的父亲。
“我也恨我自己,”厉闵航苦笑了一下,愤恨的后悔支撑着轻易开口的自嘲,“恨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心狠点硬把你留下。”
舒瑜洲的目光不自然的从远处收回来,刚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情不自禁的绷住了,他知道厉闵航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个未接电话他肯定看到了。
“快进去吧,外面太凉了,我走了。”厉闵航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轻轻拍了拍舒瑜洲的的肩膀。
没有受到预料中的抗拒,他那颗被悲凉包裹着的心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狂喜,甚至出门都是屁颠儿屁颠儿的,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动作,昨天还狼狈的像一条狗,今天竟然蹲在门外傻笑出来了。
接下来的多半月,舒瑜洲早上一出门就能看到厉闵航的人和车停在门口,晚上一回来就是满桌子的饭菜,每天不重样的。
“你每天都这么闲,不管公司,不管帮会?”
“我开直升来,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厉闵航总能找出各种奇葩得理由让舒瑜洲拒绝不了,刚一开始他还跟那货你来我往的过几招,等结果都是输以后,也就懒得再跟厉闵航费口舌了,一来他觉得矫情幼稚,两个快两米高的大老爷们儿整天为坐不坐车叨逼叨的,还有就是他不忍心看厉闵航那副嬉皮笑脸和低声下气的样子。
不过除了早上非要送他,厉闵航倒也没有刻意纠缠他,也没有太多话,每天晚上等他吃完饭,收拾好了就乖乖走了。
除了应付厉闵航,舒瑜洲心里还想着陈江安跟他说的话,让他劝劝苏小月。他一直犹豫着,因为自己活的都是风雨飘摇的,不知道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去劝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他好不容易在肚子里打好草稿了,才突然发现有好多天不见苏小月了。
“有心事?”厉闵航扭过头,清晨第一缕阳光破雾而出,落在舒瑜洲那张英俊的脸上,即便换了另一种思虑,依旧让他的嘴角勾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