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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 (童子)


  然后是小轨:“俄罗家还缺娃子吗,要捡他家的……”他声音很软,有黏黏的鼻音,像是骄横,又像是还没睡醒,“去,给底惹达铁送回去。”
  阿各又说了什么,期期艾艾,没完没了,她想把乃古留下来,她卑微的情夫。
  昨天夜里,她被乃古强迫了,至少一开始是这样,她咒骂着,挣扎着分抗,可贴着、搂着,她慢慢就乖了,抱着乃古的膀子流眼泪。
  石头上那些血,乃古惊讶,握着她的腰肢问:“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呢,她咬起牙,螺髻山最美的美人儿,妒妇一样恶狠狠地说:“他从没碰过我。”
  这不可能,乃古知道,俄罗小轨的角色没有这种设定,只能是0933不愿意,那个软弱的家伙,难道是想着0416?乃古发笑,他的0416正一心一意要他死呢!
  大屋的门从里头推开,阿各走出来,因为疼,走得很慢,乃古站起来想扶她,被她一个瞪眼制止了:“你先留下,”她说,“我慢慢和他说。”
  乃古点点头,回头看着大屋,想从高高的门槛上窥一眼传闻中的俄罗小轨,但这时的天光不作美,看不清。
  接下来的日子,阿各为小头人的火葬忙里忙外,夜里,她偷偷跑到山坡上,和乃古抵死缠绵。她的青春、她全部的爱,都在这个娃子身上了,有时她想一想就要落泪,这时乃古便温柔地抚摸她,帮她把那些泪抹去。
  “猪猡!”
  乃古蹲在大屋前搓麻绳的时候,背后有人喊,他转头看,是个好看的女孩子,穿着鲜艳的两截裙,还没成年,身上已经有数不清的银饰。
  乃古皱眉,她很臭,是那种熏得人头疼的臭味,在螺髻山,女子只要有狐臭,即使生得再艳,家支再高贵,也没人肯要。
  从乃古皱起的眉头上,她感到了嫌弃,来自一个娃子的嫌弃,唰地白了脸,她一咬牙一跺脚,走开了。
  没一会儿,从她离开的方向跑来一群汉人娃子,哄地拥上来,揪住乃古的头发,掐着他的腕子,拿绳子把他拴上,往寨子中央的开阔地拽。
  “你们干什么!”乃古有些懵,稀里糊涂被踹倒在一片晒着的罂粟壳上,壳子很香,他大头朝下跪在那儿,嗖地,牛皮鞭子就甩下来。
  疼,火辣辣的,他咬牙忍着,两手攥成拳头,娃子们在头顶上乱叫,抽着鞭子嚷:“记着,是姑娘打你!”
  姑娘?刚刚那个女孩子?乃古从两腿间的缝隙往后看,看到一角彩裙:“她是谁!”
  娃子们嘻嘻笑:“美都,头人的妹妹!”
  嚯,俄罗小轨有个短命的弟弟,还有个臭烘烘的妹妹,乃古嗤笑,无所谓地舒展背脊,随他们抽。
  看他这样,美都也较劲,他不求饶,她的鞭子就不停,抽到三十多下,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背后湿了,血在横七竖八的伤口下汇成一股,乃古开始晕眩,勉强眨动着睫毛,不管用,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里除了聒噪的嗡鸣声,什么也没有。
  恍惚间,他看见一双脚,男人的脚,沙啦啦,脚腕上却拴着一对芝麻铃,他吃力地抬起头,啊,是一朵索玛花,那么红,那么艳,伸手去够,花儿却仿佛开在天边,够不着。
  “……底惹家的?”索玛花说话了,声音很熟,轻轻的,黏黏的,像是赖床时的呢喃,哦,乃古缓缓合上眼,是俄罗小轨。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索玛花吐着蕊怒放,没有风,四周是一股呛人的甜腥,乃古皱眉,越皱,腥气越浓,像从高处陡然坠下似的,他一个激灵,睁开眼。
  是阿各,捧着烟筒,一口一口往他脸上喷大烟,捶了捶脑门,他想翻身,却发现后背的肉烂了一大片,不能挨床:“我睡了多久?”
  阿各眼睛红着,不知道是熬的,还是哭过:“一天多。”
  “头人没怀疑?”他指的是阿各来牛棚照看他这事。
  “管他呢,”阿各放下烟筒起身,浑圆的屁股在群摆下摇曳,“我从不是他的女人,再说也没人看见。”
  乃古要起来,被她按住:“别怕,我教训过美都了,”指头上戴着硕大的南红戒指,她和没男人时相比,更妖娆了,“没人要她,她脾气怪。”
  这时候是后半夜,窗外看不见几颗星,阿各抱住乃古的头,舍不得地在他眉毛上亲了又亲,说几句腻歪的话,偷偷离开了。
  她一走,乃古就呆不住了,从牛栏边的破铺盖里爬起来,踉踉跄跄出门,俄罗小轨的大屋前没人守着,只蜷着一条狗,和他认识,抬眼看了看他,没动弹。
  他进屋,带上门,小轨侧躺在火塘边,抱着一杆烟枪,睡着了。塘里的火燃得很旺,熠熠的,照着他察尔瓦上扭起的胯骨,和无意识错落周折的柔软肩膀,裤带子松松挽着,毫不设防。
  乃古想象过俄罗小轨的模样,美人嘛,大抵都是那样,大眼睛高鼻梁,嗔呀怒呀都招人爱。但这个人不是的,他有种病态的羸弱,戴着女人的芝麻铃,穿着绣花的窄衣裳,却没有一点古怪的娘气,他身上那股东西说不好,又软又硬,又阴又阳。
  乃古大着胆子凑近他,他的脸孔像汉人,平滑圆润,下巴颌肉肉的,叫人很想捏一把,颈子细长,手指也长,指节处血气好着,颜色绯红。
  0933,乃古心里头叫他,欣赏阶下囚一样欣赏他,可越看,心却越慌,爱上什么人了那样地慌,他意识到这种情感,焦躁地舔了舔嘴唇,那是角色“乃古”的情感,不是他的。
  他现在就可以结果他,遂了达铁的“愿”,他抚摸他紧紧系着的天菩萨,人没醒,又解开他领口成排的襟扣,人也没醒,乃古停下手,觉得不对劲儿。
  “喂!”他叫他,小轨没反应。
  烟锅热着,屋门关着,乃古凑到他嘴边闻了闻,苦苦的鸦片味,还有鼻子,贴住了,只有一丝微弱的翕动,他一把抱住他,把他摊平了,跨上去捧他的脸。
  他吸迷了!
  撕扯他的衣裳,把那片温热的胸膛剥出来,乃古握住这具珍珠色的肉体,轻薄似地反复揉搓,边揉边听他的心跳,太弱了,好像下一口气儿就要上不来,他不能死,乃古想,这时候死了,自己的计划就落空了!
  “俄罗小轨!”他叫,掰着下巴打开他的嘴,红口白牙,一丝大烟膏的甜腥,他鼓一口气俯下身,实实在在把他吸住,柔软的、连美人阿各都没碰过的嘴唇,乃古情不自禁就在那上头摩擦,惶急的,把一腔子生气全给他。
  “咳!”小轨猛地弹了一下,但没醒来,说不清是烤的还是憋的,他脸蛋通红,乃古托着他的细脖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摇晃他,“喂,”他轻声叫,想拍打,又怕手劲太大把他打疼了,“能听见吗?”
  很慢,像是破茧的蝴蝶第一次张开翅膀,又像是疾风撕裂的乌云勉强露出阳光,小轨睁眼了,迟钝的,初生的婴儿般仰望着他。
  人生在世,和那么多人有过那么多次对望,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乃古喉头发紧,中了咒似地动弹不得,小轨倒一点也不抗拒,惬意地,在他怀里扭了扭腰,攥起麻木的手指:“我抽昏过去了?”
  底惹家的娃子救了头人的事在寨子里迅速传开,隔天到场院去干活,男的、女的,都隔着老远偷看他,也有人怀疑地问:“你为啥进屋,你怎么知道头人吸多了?”
  乃古装得很老实:“狗在门口转,我看见,就进去了。”
  “那么晚了,你干啥出牛棚?”
  乃古难受地晃一晃肩:“背上疼得受不了,想找点七星草来敷。”
  他背上那片伤还烂着,有苍蝇嗡嗡地围着叫,人们看两眼,也就不问了。
  晌午,日头暖洋洋的时候,乃古坐在麻草堆里嚼炒面,有阿米子给了他几块坨坨肉,手抓着正要下嘴,前头田埂上看见小轨,他扔下肉,一骨碌爬起来,撒丫子追过去。
  小轨只有一个人,没裹头巾,天菩萨赤裸裸翘在阳光下,察尔瓦半搭在肩上,跑近了,就能听见他脚上芝麻铃的响动,沙啦啦,沙啦啦,摇得人心痒。
  离着十来步的距离,乃古停下,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看他晃动着胳膊上的银镯子,随手揪起路旁的草叶。
  B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不是他的意志,仿佛是并不存在的“乃古”的,不安、躁动,人家只是揪了根草,捻着草茎玩,他就傻子似地盯着那些灵活的手指,浑身火烫。
  肚子里有一种欲望,是娃子不该有的,对黑彝主子的欲望,这种欲望如此之强,以至于他鼠蹊处的肌肉都绷得发抖了。
  忽然,小轨皱着眉半转过头,蜻蜓翅膀似的眼尾扇了扇,从肩上厌烦地看着他,舌头把草叶卷进嘴里,咂了咂,索然无味地吐出去。
  乃古像被雷劈了,傻愣愣站在那儿,裤裆里好像一下子挤得满满,他低头看,那地方立起来了,正不规矩地撑着,很不要脸。
  小轨惊讶地挑了挑眉,转回头继续走,乃古像从没害过羞似的,恼怒地红了脸,两手捂着裤裆,夹着腿,可怜巴巴跟上去。
  前头是罂粟花田,沿着山坡,蔓延整个坝子,艳红的花冠枪一样高高挺立,随着山风徐徐地摆。小轨走进去,他的花田,他俄罗家的宝盆,烟油从花蕊里流出来,银子从花蕊里流出来,酒、肉、女人,还有白昼夜晚的所有快乐,都从花蕊里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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