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齐判司在一连的问话中，被打击得无言以对，顾元纬对他投去了同情的眼神。谭思明，很有现代记者刨根问底的职业特性。
“这一切，我们都会知道的，谭小郎你就不要追问了。”段穹宇阻止他道。
顾元纬马的蹄子不小心打滑，栽了一下。他一个不察，差点栽了下去。旁边的段穹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道了一声“小心”。
顾元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了声谢。走到最后，已经彻底无法行马，齐判司让众人下马，往下走了一段路，到了临时救助点。
临时救助点，就是一块凸起的小山包，只容得下二三十人。
“我们派水性好的人，撑着小船去河里找，遇到生存下来的，就救上来。”齐判司介绍道。
等到巡逻的水手回来后，他们乘上那条小船，往堤坝崩溃处行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官不穿衣服的。”同行的水手安云道，不时大量一下他们的胸膛和自己的，“你们的身体，一看就是没晒过太阳的，太白了。”
他指着顾元纬的道：“你的最白，要不是你脱了衣服，我都怀疑……”
“安云，住嘴！不许对顾书令史不敬！”见他口没遮拦，齐判司脸色十分不好地呵斥，然后对顾元纬赔礼，“山野小民，胡说八道，望不与他计较。”
段穹宇不等顾元纬说，便道：“没事，他本来就白，不能因言获罪。”
顾元纬也只能表示大度，不过他瞪了段穹宇一眼。他知道自己皮肤白，要是在现代，他肯定开心无比，颜值高泡妞容易，但辉朝好像并不适用。
可惜他的体质，就属于晒不黑的类型，一晒就脱皮，脱了皮就又白了。他也没有办法。
初始还不觉得，船划入宽阔的水中央，水流又急的时候，站在小船上，段穹宇就觉得有点晕，身体也僵硬起来。
在来黔州的路上，他就有这种感觉，只是大船平稳，还不严重。现在他确定自己因为上一世溺水而亡，有了阴影。
这一叶扁舟，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浪，就能掀翻，实在太不安全了。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白？”顾元纬首先发现他的异状。
“我没事。”
“你不会是晕水吧？”安云问道，“你认真看着河水的波纹，是不是更晕？”
见安云认真，段穹宇也就不再讳疾忌医，看了看，果然如此。那水波荡漾着，仿佛要把他的心一点一点抽走。
“没事，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顾元纬抓住段穹宇的胳膊，微笑道：“我拉着你吧，不用害怕。”
“我不害怕，真的。”
段穹宇将头抬起来看天，但也没有把手抽出来。谭思明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让他苦笑不得。
溃烂的河堤外，是被淹没的农田，沙袋在上面垒起一截堤坝。那些沙袋，在湍急的河水中，朝不保夕的模样。
简易的堤坝外，有百姓在自己的农田梗上垒起半人高的泥墙，有的已经被冲塌了。
看着这个堤坝，顾元纬摇头道：“这个不行，沙袋很容易冲走。”
“是啊。这冲走了我们又得搬沙袋过来。”齐判司叹道，“这暴雨再这样下下去，明晚可能就会冲溃。”
船往下游的时候，被一截树干挡住了。在树叶中，段穹宇看到了可疑的颜色。让船靠近，一个小孩被绑在上面。
安云上去摸了一下，摇摇头，伤感地道：“死了。”
其实，众人看他那一半身体泡在水里的样子，就有了预感。这节树干被卡在这里，小孩父母好不容易为他争取的生机，也就断送了。
众人准备离开，顾元纬阻止道：“我们把他埋了吧。”
“哎，也好。这么小的孩子，死得也怪可怜的。”谭思明蹲下身，准备去解。
“小心，别碰到他的身体了。”段穹宇将刚才脱下来的衣服，拿在手上道。
“没错，尸体上有很多细菌，人接触以后，很容易染上疫情。”顾元纬说道。
他这一说，让齐判司和安云都变了脸色。他们根本就没有打捞浮尸，毕竟，救人都来不及。
“没事，我已经跟张医师说过了，他安顿好就会安排的。”顾元纬祈祷道，“真希望这次不会发生疫情。”
他其实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他们收到情报，再过来，时间已经延误了。将孩子埋在山上，他们又去看了山上的百姓。
有的有山洞居住，也有很多自己搭了个简易的帐篷，有些直接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的避雨之处，委实可怜。很多人已经感冒发烧了，却缺医少药。
听到京城里的官来了，众人都围拢过来。段穹宇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们解释，食物和药材，已经运过来了，很快就有人搬上山来。
如果来之前，段穹宇还有一丝功利之心，看到这些瘦骨嶙峋，却在看到他们的瞬间，迸发出希望的百姓，就荡然无存了。
都是自己的同胞，却受着灾难的折磨，他心里一点都不好受。那些把孩子抱在怀里，为他们挡风遮雨的父母，那些缩在树下瑟瑟发抖的百姓……
他将他们不用的油纸伞，送给了那有孩子的父母。
“谁敢抢他们的油纸伞，杀无赦！”段穹宇吼道。
第31章 住处
他们被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拦住, 她咬着嘴唇，又羞又窘地对段穹宇说：“请给我家人一个住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段穹宇被她的话惊了一跳, 心里却十分难过, 向她保证道：“你别担心，我一定为你们找一个住处。”
那女子向段穹宇扑过来, 段穹宇拦住了她，“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是我们无能, 让你们遭受了这么大的灾难。我要不治好洪水, 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离开山顶, 段穹宇问齐判司，他们怎么那么多人，连棚子都没有。
齐判司无奈道：“不是我们不搭棚子, 而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这里民风剽悍，物资这些都被苗族那些人抢了一大半。所以，这些人，我们没办法供应。”
“州府的府兵呢？朝廷养得是废物啊？”
齐判司叹气道：“这里汉人根本就不多, 也没有苗人凶狠好斗。苗人还擅长巫蛊之术，一般的汉人见了他们都绕道走，哪里敢惹？府兵里也有很多是苗人, 怎么对抗？”
越想越气，回到府衙，段穹宇汇报了情况，关上门后说：“廖刺史, 谭侍郎，我们必须给那些百姓提供住处，他们这样淋着大雨，洪水没把他们卷走，风寒也会让他们丧命。”
谭思明、顾元纬也纷纷认同。
“府衙能住的地方，我都让人腾出来，让他们住了。多余的地儿，是真没有了。”廖刺史无奈地道，“布庄能拿出来的布匹，也都拿出来做帐篷了。”
“那苗寨呢？苗寨地势高，地盘大，大家挤一挤，肯定能住下的。”
廖刺史被段穹宇的提议镇住了，仔细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不行不行，我们根本没有那个实力，与他们对抗。我到任以后，尽力安抚，才让他们不闹事。”
谭厚勋也点头，“自古以来，苗人都不是好对付的。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何况我们实力不济。我们的任务是赈灾，不是剿匪。”
就连白行坤也不赞同段穹宇的做法，他认为他们是在节外生枝。
段穹宇气得一脚踩在案几上，“你们这些懦夫，还没做呢，就认为做不到。死的人越多，疫情越重。我们赈灾，不是让有人活下来，而是尽可能能挽救多少挽救多少。”
“对啊，父亲。”谭思明也帮腔道，“那些自我抱团，不把大辉皇朝百姓当同胞的苗人，不给他们点教训，以后早晚成为朝廷祸患。”
争来争去，廖刺史终于同意先和苗族族长谈判。在自我安危面前，谁愿意将抢过去的肥肉再吐出来？
安云同时也是一名府兵，他帮段穹宇联系了府兵中的十个汉人。
“我们明天，一定不能让苗族族长安然离开，除非他能够按照我们的要求行事。”段穹宇拔出佩剑，“我们汉人，不是懦夫。”
“是。”众人一起抽出了佩剑。
第二天，众人左等右等，苗族族长的身影都没有出现，直到快中午时分，才姗姗来迟。他大概五十来岁，坐着滑竿，被族人抬着。
看着他们穿着银光闪闪的苗族服饰，一摇一晃地走来，段穹宇挥了挥手，和他们一起，在谈判的房子外面埋伏起来。
感觉身后有人，段穹宇回头，见是顾元纬，他也拿着一把刀。
“你来干什么？回去！”
顾元纬摇头，盯着大刀说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也是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情，我不能退缩。”
段穹宇没好气地道：“你又没受过武术训练，逞什么能？我知道你是个男人，也心怀百姓，但是对付那么些人，还用不着书生上场。”
顾元纬紧握着大刀，不肯离去。
“你没有武艺，很可能遇到危险，我还得保护你。那不是添乱吗？”
“好吧。”顾元纬最终妥协，“我遇到危险，你真会保护我吗？一个派人刺杀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