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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孩子 (空寻梦回郎)


  我醒来的时候,初春已来临。
  我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在帐篷中,四周都很暖和,比起寒冬之时相距甚远。我木然地坐起身,这里像是一个临时搭起的帐篷,两边各有一张床,正对面有一个锅炉在煮食,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人。
  我感觉自己浑身无力,下床后连站立也站不稳,但我还是想出外走走,睡了这么久,实在很想运动一下。
  我走了几步,快要步出帐篷外时,一个不稳摔了一跤,此时一个人走了过来。他看到我如斯狼狈,连忙把我扶了起来。
  我答谢一句,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在这一瞬间,我愣住了,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眼前的人看着我淡然一笑,用那把熟悉的嗓音说:“兄弟,好久不见。”
  我错愕不已,不知为何,两行热泪一涌而出,激动间唤出他的名字:“彭彧!”
  彭彧老了不少,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尤其笑起来的时候,鱼尾纹极为显眼。
  “别这么想我啊!你看你都哭成什么样了。”他窃笑地扶我回床边,叉著腰调侃道:“这么多年不见,一碰面就让我看你的鼻涕,不愧是我兄弟啊!”
  我慌忙地用手背擦掉脸上各种脏东西,破涕为笑:“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说:“逃难呗。”
  “我也是啊。”
  彭彧走到炉边,掀起锅盖瞥了一眼,一股香味瞬间扑鼻而来,那是肉的香味。
  “是你捡我回来的?”
  彭彧拿着汤勺往锅里搅拌一下,香气更浓烈了。
  “是啊,你在路边昏倒了,我走过去摸了你的脉搏,发现还没死就把你救回来了,你当时蓬头垢面的,脸上都是雪,还是我帮你擦脸的时候,才发现是你呢!”
  我苦笑一声:“辛苦你了。这几年过得好吗?”
  彭彧把锅盖盖上,坐到我身旁。我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点僵硬,果然转过头就叹了口怨气:“唉~这几年北平变化太大了,我也一样,什么行业什么工作都干过,就差卖身没干过了。”
  “真可惜,明明这是你唯一兴趣。”
  彭彧白了我一眼,不留余地嘲讽道:“你他妈真的一点也没变啊!还是这么‘能说会道’。”
  “彼此彼此吧。”
  锅里的汤突然沸腾起来,彭彧上前熄掉了炉火,揭开锅盖:“很快有午饭吃。”
  我贪婪地嗅着锅里溢出的香气,未几,彭彧突然朝外面呼喊:“赋文!肉汤好了!”
  “哎!”外头传来一句应声,“来了!”
  一个跟彭彧年纪相若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的头发微曲,面貌沧桑。当他瞧见我已然醒来,马上就殷切地对我嘘寒问暖:“哎?你终于醒来了。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不自然地摇了摇头,表情略带茫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他是谁?
  但眼前的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疑惑,只是被我冷淡的反应冷却了热情:“哦,那你好好休息。”他二话不说转过身又马上和彭彧闲聊起来。
  他们貌似已相当熟稔,你一言我一语的有说有笑,相处起来相当自然。我注意到他俩和谐的氛围,忽然恍然大悟:“啊!”
  “怎么了?”彭彧被我吓了一跳。
  “你...你的病好了?”
  彭彧错愕地对着我眨了眨眼睛:“我什么病啊?”
  “就是...那口儿...那玩意儿。”
  彭彧顿了一会儿,赫然如梦初醒:“我草!怎么突然提这个了?”
  我手指在他俩之间来回扫过:“因为...你们不是那个嘛...就是那种关系...”
  彭彧的表情像吃过酸葡萄似的,嫌恶地嚷叫着:“哈?!你脑子是有洞吧?你的眼睛是坏成怎样才会看出来的?”
  我一怔,尴尬地探问他:“难、难道不是吗?我误会了?”
  “何止是误会了,你简直是脑子进水了!”彭彧激动地抨击着我。
  “我说,”彭彧身后的那位男士懵然地探过头问,“我咋听不懂你们说啥呢?”
  “没事,他只是没睡醒。”彭彧避过了这个话题,把锅里的肉汤舀到破旧的碗里,脸色铁青地把汤递给我,似乎想用食物堵住我嘴巴。
  他们找了地方坐下,各自开始了一顿简单的午饭。那男的不知从何掏出了几个包子,顺手给了我一个。
  “还没介绍呢,我叫黄赋文。”
  “刘末年。”
  我咬著包子狼吞虎咽地咀嚼,身体很久没有吸收过食物了,空荡荡的肚子突然被填满的感觉简直如起死回生般,满载了感慨。
  我再尝一口肉汤。果然,饿著肚子吃的东西都出奇地美味,那碗肉汤大概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汤了,调得正好的咸度,带出肉的鲜甜,无论汤还是肉都分外可口。
  我饶有兴味地问:“这是什么肉啊?不像猪肉,也不像羊肉。”
  他们面面相觑,纷纷摆出一张意味深长的笑脸,却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也不是什么重要事就没有追问下去。那天彭彧带着我到外头转悠了一会,原来除了他们外,还有许多人在那儿搭了帐篷,一群人密集地聚在一块。乍一看,根本就是个难民营。不过看到如此多同病相怜的老百姓,且今后能依傍著彭彧和赋文,心头的无助感总算是暂时消失了。
  说起赋文,彭彧也跟我谈起了和他相识的经过。
  原来他们是逃难途中认识的,两个都是孤家寡人,所以相约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不过彭彧提过,赋文其实是个有家室的人,只是妻子早逝,留下一对儿女给年迈的母亲照顾,自己则为了养家糊口而远赴北平工作,才在此般生死关头的时候也未能来得及跟家人相聚。
  总而言之,赋文对彭彧的性.癖一概不知,也难怪彭彧如此责怪我了。
  跟彭彧重逢的那一晚,在帐篷外,他终于问起了那个不可触及的地方。
  那不是始于什么□□,也不是起于什么契机,就只是单纯的,让憋了许久的问题脱口而出罢了。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一下子愣住了,沉默了好一阵子。我试着啄磨一下语言,虽然是难以启齿的事,但也不是绝不能开口道出。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包括我和林挚搬进老家,渐渐相爱,而后私奔的事。
  彭彧作为我的听众,专心致志地把我这几年的经历了解过一遍。他中途频频点头,每每都会点到即止地给予反应。在我诉说完自己的故事后,彭彧感慨地叹道:“没想到你会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啊!”
  我急着微微张口,想要反驳他:不是的,我跟你才不一样。
  可是我却把话咽了下去,或许他说得没错,从前的我总爱嘲笑他为了没有结果的爱情而放弃得来不易的工作,但现在的我又何尝不是为了爱情而放弃整个家呢?
  彭彧当年的想法,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之后呢?”彭彧蓦然问道。
  “嗯?”
  “之后发生了什么?林挚去哪儿了?”
  我无语哽咽,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已经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了。我的喉咙像被硬物堵住了般,发不出半点声响。
  彭彧注意到我不对劲,识趣的没有追问下去,甚至拍拍肩膀安慰我:“没事的,都过去了,大家都会好好的。”
  我努力地挤出微笑,让嗓音冲破喉咙:“放心,我没事。”
  彭彧拍着我的肩膀,抿起嘴点了点头。虽然我没表明,但他还是看得出我迫切地想一个人独处。于是,他便独自走回帐篷里,留下我一个在黑暗中茫然若失。
  多久了?三个月?四个月?林挚已经离开四个月了?
  我的泪线如缺堤般,眼泪倾泻而下,四周都很安静,只有我的哭声响辙了夜幕。这是我久违地因为林挚的离去而哭。过去四个月,我一直活得浑浑噩噩,像个疯子一样,疯癫过活,什么也不去想,只是遵从本能地活。
  因为我失去了另一半灵魂,从此,我活成了一具行尸,可彭彧救回我后,我又活过来了,如此,我才找回本有的情感,找回我应有的情绪。
  我终于哭出来了。这一哭,便是哭断肠。
  我太想念林挚了。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每一刻,每一秒,我满脑子都是他。思念太强烈就只能化为泪水宣泄而出。除了哭之外,我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忘了说,从二十六章开始,大部分桥段都基于真实史料进行创作,小部分会和历史有所出入,本人并非考据党哈。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三个人组成的逃难小队在不足一个月后瓦解。我们计划离开太原,往西面的吕梁进发。茫茫的路程感觉永远没有尽头,三天三夜的徒步征途耗尽了精力,我软弱无力的双脚像一对脆弱的竹竿,迫使我几近倒下。那时候,赋文还在。
  赋文去世的一天,是我头一回真正见识到战争的可怕。我想,就这方面来说,我是幸运的。
  在逃难大队路上,轰轰隆隆的声音赫然从后传来,不出数秒,一个个炮弹从上空划过的战机中落下,接连轰炸宛如蝼蚁的难民,在平地连番响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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