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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孩子 (空寻梦回郎)


  在大厅最侧的实木椅上,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位穿着夹旗袍的年轻女子端坐在椅上,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尾端微微卷起,头发及肩,整齐而优雅。雪白的肌肤上涂上一抹淡淡的嫣红,与桃红的朱唇相映生辉。一双清澈而有神的杏眼更是让人难以忘怀。
  如此一位佳人,可曾令人想到她是我的青梅竹马?
  当这位佳人瞥见我的身影时,更是乐呵得笑靥如花,只管冲著过来,娇声叫唤:“年哥哥,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你越来越成熟了。”她说话的同时伴随着笑声。
  我有点慌张,抓了抓后脑勺,客气地寒暄:“可不,你倒是一点儿也没变,文怀。”
  她笑脸盈盈地注视我,不吭一声,仿佛在等待我接下来的话语。
  我反应慢了半拍,愣了好一阵子才会意得到:“好久不见,我也想你。”
  文怀清脆的笑声再次响亮,她挽住我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说:“我听阿姨说了,你在北平那儿出了点意外,所以腿受伤了是吧?”
  她扶着我踏起踤步走向前院,又说:“不过没关系!就算你的脚康复不了,我也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你还是我唯一的如意郎君。”
  不论是文怀温柔地握住我手掌的一双玉手,还是不远处母亲欣慰的笑容,都犹如软和却能致命的绵枕,硬生生盖上我的脸,把我压得喘不了气。
  周文怀,镇上大户周府唯一的黄花闺女,与我同年,比我晚生只有短短半个月,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刘府和周府是世交,几乎自我懂事起,就跟文怀玩在一起。可是我本性有点羞涩,且自小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所以跟文怀不太能玩到一块去。然而文怀喜欢黏着我,我喜欢黏着哥哥,久而久之,我们三人便形成一个小圈子了,我也因为有哥哥这个亲密而熟悉的人在身边而更加安心,渐渐对文怀打开心扉,继而熟稔起来。
  如无意外,我跟文怀会在二十岁那年,遵从长辈的意愿成婚。只可惜,文怀对我而言,一直只是个妹妹。
  我是在十二岁那年才知道文怀是我的未婚妻,这件事还是从一个远房亲戚口中得知的。那个被我称之为表叔的亲戚,咧著一口又黑又黄的牙齿,猥琐地揶揄著年幼无知的我。在其他长辈,尤其是我父母不在场时,总爱对我说秽亵的话,什么房事,什么□□,什么怀上孩子的方法,这些对于那时少不更事的我而言,犹如一连串重击,重重地砸破我那个狭小的世界。他在谈论这些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放入文怀的名字,当中不外乎在他进行这污秽的幻想时,把我和文怀套入其中,或是明目张胆地谈论文怀的身体。
  在过去十多年的教育里,我从没接触过这些事物,家里的教育非常严格,而且我自小便在家念书,没有自己结识的同龄好友,所以我在那个平常人已开始对异性的身体感兴趣的年纪,还是只懂得闷骚地读着我的四书五经。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对性的首次认识,是从这般又臭又恶的嘴巴里知道。每回他跟我谈起,都彷如有万只蛆虫爬过我的胸腔,让我不期然地起了鸡皮疙瘩。自那时起,性事于我而言便是一种极其恶心污秽的事物。
  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承受到一股极大的罪孽和恐惧。这个不可抵抗的生理渴求毫无征兆地在一个晚上突然冒出,如洪水猛兽般侵蚀我的灵魂,促使我一遍又一遍地沉沦在欲望之中,那里的变化让我恐惧,那里溢出的液体更让我害怕,我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毛病,但更让我害怕的是,我的大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表叔邪秽的戏言,我利用那些戏言去捣弄我的身体,即便那些言词里包含着对文怀的恶意,我也依然任由自己放纵下去。因此每回结束后,我都极为自责和愧疚,我感受到深深的罪疚感,痛恨自己的不自制,也痛恨自己的思想何其肮脏,尤其在看见文怀时,我的罪疚感便越发强烈。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隐约明白到这种行为和性事的关联,因此我把这种行为归纳到肮脏恶心的事物里,久而久之,这股渴求就不再出现得那么频繁了。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摆脱此罪孽,然而这个希望在我十五岁时被老哥打破了。那天,他只是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一如平常,我们总是向对方分享秘密,但是那一个秘密,却犹如一块大石,凿穿了我辛苦筑起的,名为道德的墙壁。
  他只是凑近我耳边,得意地道:“我刚妓院回来,终于脱离处子身了。”
  我惊讶不已,自己一直喜爱、崇拜的老哥,竟轻易抛弃自己的贞操,还以此为荣。一想到老哥跟别的女人做那档事,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突然的失态让我瞬间变得语无伦次,只得从道德经里摘录不知是否合适的句子来说教,当然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说教,换作谁也不高兴,所以老哥便被我装大人的模样惹得甚为来气。
  “你这个有未婚妻的人没资格说我!待你跟文怀结婚后不也是一个尿性?你有文怀当妻子可我没有啊!我都十七了,干什么与你何干?”
  我被呛得一时气上心头,没多加思索就把我当时引以为傲的所谓信念摆上抬面,我以为我所知道的就是真相,谁知那只是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的一番愚昧之言:“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就算是结婚了也不会干那种脏事的。”
  话刚落下,老哥便笑得前仰后翻,对于他那明晃晃的讥笑,我不解之余,也因害怕自己是否说错什么而害羞不已。
  老哥深吸口气冷静一下,一笑一顿地嘲讽我说:“末年啊末年,让你老哥告诉你,你不干那档事是不会有孩子的,明白吗?每个人都会结婚,也是每个人都要进行房事的,明白吗?你到底在怕什么?是你上别人又不是别人上你,哈哈!快被你逗死了。”
  我对老哥的理所当然感到万分惊愕,同时也听到世界观崩塌瓦解的声音,确实我那时候对于这种事还全然停留于无知的阶段,但真相猝不及防地现身时,还是把我杀个措手不及。
  一股恶心的感觉突然从胸腔涌上来,我捂紧嘴巴直想吐,脑海不知怎么的,回想起表叔那个猥琐的笑脸,还有从他口中吐出的猥亵话语。
  这一切一切塑造了我,即便那是肮脏的泥巴,我也确实是用它捏出来的。我讨厌用扭曲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因为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扭曲,我的一切行为,都是源自恐惧,我只是感到害怕而已。
  所以我逃避了。
  我逃避了婚姻,其实也就是逃避了恐惧。就在二十岁那年,我偶尔从报章读到了一则关于北平学生的轶闻,讲述了他们如何支持废除封建,如何支持思想开放,其中一小段落,有四个字让我看得大为振奋———“恋爱自由”。如提壶灌顶般,我仿佛走到新的世界里,并在那儿认识到何谓真正的开放。自那时起,我对北平便充满了向往和憧憬,而且这个主张也成了我悔婚的理由。
  我不断不断地向四周的人灌输这种思想,包括我的父母,但他们早已被封建社会蚕食得一毛不剩,对于我的主张,他们要不无视,要不开口闭口都是不靠谱,对新思想毫不接纳。
  其实我只是天真地想,他们会意识到指腹为婚是一件守旧破落的事,从而取消我和文怀的婚事,当然事情没有如我所料地发生。而那年,就迎来了我和文怀的大喜日子。
  在行礼的前一晚,我逃了,房间只留下一张信纸,交代自己要到北平生活,打算白手起家,大创一番事业。笔下写得有多冠勉堂皇,自己就有多心虚,我只是想给逃婚一个正当理由而已,所以才说什么思想解放,什么野心难挡,其实通通不过是我被自己的童年阴影所支配罢了。
  我很清楚自己给文怀带来什么样的伤害,在婚礼前夕新郎逃婚,村里人肯定没少给她闲言闲语,所以我根本没有面目见她,这也是我一直不敢回老家的主要原因。
  我万万没想到文怀对我有如此强的执念,她这些年来一直在等我回去,结果耽搁了自己的青春,我实在是有愧于她,也难怪她会如此雀跃。
  “年哥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拜会我家吗?我爹娘也很久没见你了。”文怀继续握着我的手,兴致勃勃地道。
  我有点为难,随便找了个借口:“我现在腿不方便,走不远。”
  “有多远啊?拐个弯儿就到了。”
  自知躲不过文怀的攻势,我只好先妥协著说:“我...我有空吧。”
  “真的会来吗?”
  我的笑容有点干:“当然。”
  文怀仿佛看穿我的心思,她两眉一蹩,看着我一动不动,忽地,她便扑到我怀中,使得我怦然一震。我听见文怀哽咽的声音,楚楚可怜地诉说著对我的思念:“年哥哥,我太想你了,这六年来我都放不下你,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不、不是的。”我彻底手足无措了。
  “那么,你是不是不会再消失了?”
  我仿佛能感受到文怀的孤独,她的声线里充满了无奈和寂寞,而我知道这全都因我而起,我心痛不已,一手温柔地搭上她的肩,答应说:“嗯,我不会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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