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静了四年的小院儿,久违地迎回了热闹的气氛。晚饭桌上净听苏思远一个人嘚啵了,简直像是要把四年的生活全部追溯一遍。不过俩大人倒是听得认真,连苏倾奕这种经常强调饭桌礼仪的人,都难得没有出声“败兴”,后来干脆连筷子都撂下了,兴致勃勃地听儿子演讲了一晚上。
周家两口子更是高兴,苏思远转天刚一进门,就被周松民拽着左看右看:“哎呦,我这大孙子可算回来了。”
姜芸也弄了一桌好吃的,站在一边打量着:“在那头缺嘴了吧?我瞅着你可一点儿都不见长肉。”
“我这叫结实,奶奶。”苏思远嘴上无所谓了一句,手却没闲着,直接从桌上拿了个最大的苹果啃了起来。
嘻嘻哈哈地扯了一个来钟头,他才抽身去了趟安昀肃家,可到门口一看院门是锁着的。苏思远摸着下巴又转回了屋,问道:“诶爷爷,安叔那院儿怎么又锁着门?”
“你看我这记性,”周松民一拍脑门儿,“光顾着看你了,忘告诉你了,你安叔住院了。”
“啊?”苏思远立刻紧张道,“他怎么了?”
“心脏不好受,”姜芸插了句话,又皱着眉问自己丈夫,“那叫什么病来着?”
“就……就是心脏.病的一种,”周松民也有些说不清,“具体的咱也不懂,反正就知道是心脏不得劲儿才住的院。”
“这都第二回 犯病了,”姜芸叹了口气,“要我看,就是文.革那会儿斗狠了落的病,好些人身体不都搞坏了么。”
说起这个,周松民也连连摇头:“他这才五十多,比我小十多岁呢,唉……”
“…………”苏思远听着这些,一时没说出话来。
在他心里,安昀肃是个不同于任何人的存在。他从小来爷爷家的时候总能看见他,而他总是一脸笑模样,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一样,不管自己怎么淘气他都不恼,甚至面上都没流露过半分不耐烦之色。这一点上,就连一直很宠他的贺远都做不到——有时候他太不听话了,或是惹事儿太频繁了,贺远也会瞪眼数落上两句——可安昀肃却当真一次都没有过,哪怕自己弄翻了他的笔墨,画花了他的藏书,他都只是笑着摇摇头,从不苛责他。
等再长大几岁懂事了些,也到了文.革时期。那是个一切都不能用正常的眼光来看待的特殊年代。只要高举着红宝书,站在所谓的“正义”制高点上,人人都可以革别人的命。以至于连苏思远自己都觉得,他之所以后来特别看不惯仗势欺人或是倚强凌弱的行为,很大程度上是源于那时候亲眼目睹了太多次安昀肃被批.斗游街的情形。对于半大的孩子而言,那些画面冲击力巨大。
然而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些政治运动,眼下一切太平了,偏偏安昀肃的身体也不行了。苏思远突然弄不明白了,这个世上好人为什么就是没好报。
转天一早,他奔去了医院。病房里,安昀肃正在闭目休息,苏思远有些不想打扰他,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才进屋。
“安叔。”
安昀肃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来人一脸惊喜道:“诶小远?不是说下礼拜才回来?”
“事儿都定了就提前回来了。”苏思远见他要坐起来,赶紧上前扶了一把,给他背后垫了个枕头,又回身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问道,“安叔,你这病大夫怎么说的?”
“老.毛病了,”安昀肃摆手笑了笑,自嘲了句,“人老了不中用了。”
“你哪儿老啊,”不知为何,听见这话苏思远心里有些不好受,干脆掩饰地贫了句嘴,“你瞅你都没白头发,我爸比你小都开始有了。”
安昀肃闻言笑道:“就这头发能骗骗人了。”
“哪儿啊,你现在出去还能迷倒一片呢。”
“拿你叔找乐?”安昀肃笑着地瞥了他一眼,“诶对了,你还记得杨语桐么?”
“谁?”苏思远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就是你邢叔侄女的女儿,小时候你见过的,”安昀肃提示道,“也是我腿骨折住院的时候,你逗人家喊你舅舅那个。”
这下苏思远彻底想起来了,忍不住笑着连“哦”了两声:“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她怎么了?要找我算账?”
“不是,”安昀肃想起当年的那一幕也有点想笑,“就前两天跟他妈一块儿来看我,我这才知道她今年也跟你考了一个学校。”
“啊?”苏思远挠挠头,没反应过来似的,“她才多大啊就考大学?”
“再过生日就该十八了,”安昀肃感慨地摇了摇头,“你说你们都这么大了,我能不老么。”
苏思远张着嘴愣了半晌,杨语桐在他的记忆中还是那个豁着牙傻乐的丫头片子,这怎么一转眼都上大学了,时光简直堪称飞逝。
他愣神的工夫,邢纪衡进来了。
“诶,小远来了?”
“邢叔,”苏思远回过神叫了一声,看见他身上的白大褂又补了句,“您这还发挥余热呢?”
按说邢纪衡今年本该退休了,但院领导找他谈过话,那意思现在各个科室都缺大夫,尤其缺有经验的,新来的见习医生是不少,可终究都顶不起事儿,话里话外还是希望他们这些有经验的老大夫能多留两年,带带新人。
安昀肃当时也劝他,说六十岁还不老,再贡献两年学识也挺好。邢纪衡这才延迟了退休时间,不过也没有以前那么忙了,起码不再值班,除非必要,基本上每天都能按点儿下班。
“是啊,再干两年。”邢纪衡答完一句,走去床边看了看安昀肃的情况,“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晚饭想吃点儿什么?我去食堂看看。”
“什么都行,清淡点儿的,”安昀肃说完又拽了拽他的衣角,“你待会儿陪我吃完饭就回家吧。”
“没事儿。”
“这都好几天了,”安昀肃听他这话有点着急,“白天上班晚上陪我,你还当你二十岁啊?”
“今儿晚上我留下吧,”苏思远见状赶紧接了一句,“反正我也没开学,在家待着也没事儿,让邢叔回去歇歇吧。”
“就是,今儿让小远陪我。”安昀肃破天荒地没有推拒,“你回去休息休息吧,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觉。”
邢纪衡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回了句:“我先去买饭。”就出了病房。
其实他也不是不累,他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看见安昀肃的机会。作为医生,他知道安昀肃的病或许撑不了太多年,往后犯病恐怕只会越来越频繁,却不一定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他是真的害怕哪一天看见的他会是最后一面,那种场景他甚至都不敢想。
当晚吃过饭后,邢纪衡最终还是被一大一小硬生生推出了病房,无奈之下,只好唠唠叨叨地又嘱咐了两人半天,才算是认命地回了家。不过转天一早还不到七点就又来了,见安昀肃睡得平静,苏思远也趴在床边美梦正酣,便没打扰,只看了一会儿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一九七九的春节,在群众的强烈呼吁下,很多地区恢复了假期。贺远厂里也通知放三天假。照着这几年的惯例,三口还是在周松民家吃的年夜饭。本来想叫上安昀肃跟邢纪衡,但他俩执意谢绝了,倒也没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只实话实说今年想过个两人的春节。
说来自打文.革时被揪斗,安昀肃到现在也没再上过一天班。一来是平.反政策还没落实到他头上,自然没办法恢复工作;二来,安昀肃已经犯过一回心脏的毛病了,邢纪衡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打心眼儿里不乐意让他出去上这个班。虽然这话从没当面说过,但安昀肃了解他,见他一直没提过街委会的事儿,就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
其实他自己对这个工作也没什么怀念之感,倒不是对组织上有怨怼情绪或是什么,只是真觉得这个班上不上无所谓。
说实话,两人刚在一起那会儿,他不工作,邢纪衡养着他,他心里是别扭的,但那时家里事事都是邢纪衡说了算,他不想惹他不快,便也没提过这份心思。后来国家解放了,终于有那么个机会自食其力时,安昀肃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并不是在乎那点儿工资,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总待在家里等着邢纪衡下班回来,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再后来又赶上了文.革,那会儿是想上班也上不了——革命群众不给他这个机会。
但现今总归是不同了,安昀肃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很多事早没年轻时那么在意了。邢纪衡担心他,那他让他放心就是了。两个人在一起过了三十几年,早就不分彼此了。
有天睡觉的时候,安昀肃主动跟邢纪衡说:“我是不打算再出去上班了,往后可就吃你的喝你的,全指着你养了。”
邢纪衡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翻身把他揽进了自己怀里,用下巴徐徐蹭着他脑顶的头发,不怎么正经地回了句:“自己的宝贝儿还能不乐意养么。”
今年这个春节,考虑到安昀肃的心脏怕吵,两人还是决定哪头都不凑热闹了——既不去周家吃饭,也不跟邢纪哲他们互相串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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