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礼貌地笑笑,怕弄湿傅西棠的衣服,干脆就在他脚边坐下来,趴着船舷又往水里望了一眼,说:“怎么就忽然落水了?”
“她看见妖怪了。”傅西棠解释。
原来如此,有些小孩子心灵纯净,眼睛清澈,确实是可以看见妖怪的。难怪傅先生和商四要把寻找碎片的时间定在晚上,这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许白点点头,不再多问。
忽然,许白觉得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这可把他吓死了,差点没跳起来。
“傅、傅先生……”许白一把抓住傅西棠的裤子,全身紧绷,声音颤抖。他的心里此刻大约有十几辆联合收割机并排开过,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摧毁麦田、踏平田埂,在呐喊着——
我身上是不是有虫!!!
感谢多年练就的演技,让许白此时此刻还能保持表面上的镇静。
“在哪儿?”傅西棠问。
“后、后边儿。”
商四继续翘着二郎腿咔咔咔地嗑瓜子,看着傅西棠从许白的衣服里捉出一条——蝌蚪大的小鱼。
小鱼躺在傅西棠的掌心,不甘地甩动着尾巴,两只眼睛瞪得贼大,嘴巴一张一张地仿佛在质问他们为啥要扰它清梦。
许白:“……”
气氛有些尴尬,许白抓起小鱼把它放回了水里,企图当作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傅西棠让许白去岸上,把衣服弄干,许白摇头,“反正我衣服都湿了,傅先生你就让我继续下水呗。”
“……”
“我保证,一会儿就上来了。”
傅西棠望着许白湿漉漉的眼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过半个小时上来吃饭。”
“遵命。”许白帅气地敬了个礼,而后把凉鞋一脱,就跳入了水里,身姿矫健。他没有变回原形,妖太多,脱衣服穿衣服都麻烦。
可即便如此,入了水的许白,仍然灵活惬意,一如蛟龙入海,自在随心。
傅西棠看着他水中的身影,不由笑了笑,而后拿出探测器放入水中,将它送往许白的身边。
许白浮出水面,跟探测器大眼瞪小眼——他现在可以确定,傅先生是真的很喜欢河豚,这探测器胖乎乎圆滚滚的又是河豚模样。
可他为什么不做蛇形的呢?蛇难道不可爱吗?许白心平气和地想。
日落,全能小门房阿烟带来了许多吃的。热腾腾的饭菜往岸边一摆,香气飘荡得湖里的许白都闻到了。
游过去一看,阿烟跟祛黎正在吵架。
“老子纵横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就你这小身板?”
“不服?不服老子一脚把你踹到太平洋你信不信?”
“不信。”
“那你信不信我去找胡三小姐告状?”
“……”
“哼,怕了吧!”
“……”
许白学着商四的样子,默默地伸手把岸边的一碗粉蒸肉端过来,一边吃一边看戏。粉蒸肉已经蒸得很烂了,许白就用勺子一勺一勺舀着吃。吃着吃着,他又瞄上了旁边的蛋黄虾仁。
于是当阿烟和祛黎吵完,回头看时,就发现两个碗都空了。
罪魁祸首已经默默地回到了水里,悄无声息地游出了一段距离,留给他们一个销魂的后脑勺。
阿烟&祛黎:“……”
掌中宝你给我回来!
掌中宝不会回来,因为他看到傅先生来了。为了避免傅西棠把他抓上岸去,他当然是丢下碗筷就往湖心游,然而带着探测器,又一头扎进了湖底。
他跟着探测器游啊游啊,中途还碰到了其他的妖怪。但是探测器一直没有停,它似乎要把整个湖都绕一遍,才能确定碎片最后的落点。
不知过了多久,探测器终于停了下来,绕着某个地方不肯走。
许白心喜,连忙落到湖底,开始四处搜寻。这片湖底很乱,应该已经被妖怪们搜过,也被商四的风刮过,几乎连淤泥被搅乱了,又重新沉淀。
难道碎片会在这里吗?
许白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仔细搜寻着,可是过了许久,他都把手伸进淤泥里仔细摸索过了,也没能找到什么碎片。
傅西棠给他看过其余碎片合成后的样子,就是一把金色的小钥匙,所以它的碎片也就是一块金属碎片。
可它究竟会在哪儿呢?
忽然,许白感觉到有什么碰了碰他的手。低头看去,就见一条蝌蚪大的小鱼在啄他的小手指。
他动了动,那鱼便一下子逃开来。
他不动了,鱼便又回来,绕着他的手转悠,像是在与他玩耍。
咦?
许白忽然灵光乍现,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或许生活在这片湖里的鱼会知道啊!
他不由伸出手指去触碰那条鱼,企图能与他沟通。
可这条鱼太小了,没有灵智,无法沟通。但许白也不气馁,目光扫过湖底,又看到一条锦鲤,于是飞快地追了上去。
他问过身边的每一条鱼,甚至是路过的鸟儿,寻找一个可能的知情者。
这片湖里应该没有土著妖,否则商四早去问了。但所谓心诚则灵,许白觉得只要有希望,继续找下去,总会有结果。
于是,接收到探测器反馈信息的傅西棠望着平静的湖面,不由把手探进水中。他在想,刚刚游过的那条鱼,是否也跟许白说过话。
水妖与生活在水里的生物之间,总有特殊的沟通方式。
而就在这时,一条锦鲤忽然蹿出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拍打着尾巴跃过傅西棠的小船,再度落入水中。
结界剥夺了它绚丽的色彩,但是那一下宛如“鲤鱼跃龙门”的惊艳姿态,仍然留在傅西棠的眼睛里,久久不能散去。
纵身一跃后,又是成群结队的狂欢。
岸边的阿烟、水中的妖怪们,甚至是商四,都惊讶地看着鱼群的异动。黑色的夜空和泛白的湖面上,欢快的鱼群似水中的游龙,从这头游到那头,又一个摆尾。
“哗!”许许多多的鱼同时跃出水面又齐刷刷落下,像巨龙在戏水。
而水中的许白,他站在湖底看着鱼群在他头顶游来游去,不时便会有一条鱼停在他面前,把口中衔着的东西给他。
有一颗颗小珍珠,也有一块破铁片、一个小贝壳。
它们并不知道许白到底在找什么,于是把能找的,都给他找来了。
“天呐……”有妖怪惊叹着,他倒是不知道,这些可能连灵智都不具备的小东西,竟能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甚至于,它们的力量加在一块儿,或许能做成他们也做不到的事情。
阿烟的心里莫名紧张起来,许多妖怪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胡桃紧紧抓着祛黎的胳膊,遥望着动静最大的湖中央,一颗心慢慢地提起。
紧张的气氛在蔓延,忽然,许白露出头来,奋力往岸边游来。月夜之下,他的手上好像抓着什么东西,反射着亮晶晶的光芒。
“他、他他……”阿烟激动得变成结巴,雀斑好像都要从脸上掉下来。
只见眼前一花,傅西棠就出现在他面前,背对着他大步走到岸边。
先生此刻……一定也很开心、很激动吧。
阿烟这样想着,心里愈发高兴起来。他跟着先生那么多年,追寻着这么一个渺茫的希望四处奔波,有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只有先生默默地坚持着,一直到现在。
他应该是自责的吧,北海先生出事的那两次,他都不在家。
好在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阿烟感到由衷的开心。
此时,许白终于回到了岸边,抓着傅西棠伸出的手一步跨到岸上。而后还不等喘口气,他就把掌心里紧紧攥着的那个东西递给傅西棠,笑着说:“傅先生,我找到了。”
掌心摊开,一块碎片静静躺在那里,等待着故人。
“嗯。”傅西棠的神色没有一丝外露的激动,但他的动作比平时要慢一些。拿出口袋里其余的碎片,将这最后一块拼上,钥匙瞬间恢复原状。然后他取出吊坠,将钥匙缓慢而坚定插入吊坠后的那个小孔中。
他的动作真的很慢、很慢,像穿越了百年那样久。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宝船样式的吊坠,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激动人心的场景。
就连商四,都露出了罕见的认真。
“咔哒。”锁开了。
宝船的边缘裂开一条缝,自动分成了两瓣,然而所有人都看到——在那笼子的内部,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许白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
“这不可能!”阿烟拼命摇头,简直快疯了。
笼子里竟然是空的!是空的!花种不在这里!
这怎么可能呢?!
他陪着先生走过那么多地方,找了那么多线索,笼子里怎么可能是空的?!
所有的妖怪都怔住了,愕然地望着傅西棠的掌心。胡桃捂住了自己的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而平日里与傅西棠最不对付的祛黎,也忍不住别开了自己的眼睛。
大家忽然都不敢去看傅西棠的表情。
“傅先生。”许白声音干涩,望着傅西棠依旧平静,却漆黑一片的眼底,心忽然颤了颤。而后他几乎立刻转身,冲动地往湖中去,“花种可能掉在外头了,我再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