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古难题终于被解决了。
我说:“陈钧学长,你骗我,你果然吃鸡柳。”
陈钧:“……???”
他们家二楼还有一件空置的出租屋,陈钧学长就做主借给我暂住了。陈钧一边帮我安置行李一边问我:“嘉嘉,你真的和叶清友谈恋爱啊?”
我刚想说是,但是想起自己现在的尴尬立场又噎了一下,陷入了沉默。反而是陈钧学长非常淡定地给我找台阶下:“没什么好害羞的,咱们学校死gay还少吗。”说完又问:“听叶清友说你最近好像不怎么和他联系,有这回事吗?回学校了也不第一时间去找他,跑到我这里来。”
我:“没没没没有……”
陈钧将信将疑地出去了。
我抱着背包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我妈兴师问罪来了,吓得手忙搅乱按掉了电话。谁知道刚按掉一秒钟它又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我手一滑,居然按到了接通。
“嘉嘉?”那一头是叶清友的声音。“嘉嘉,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能,能!”
我吓得整个人都僵了,蜷缩在椅子里不敢动,就听见叶清友用轻快的声音说:“嘉嘉,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不听?”
我说:“嗯……叶师兄,我也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叶清友:“那你先说吧。”
我:“不不不,还是你先说吧。我酝酿一下情绪。”
叶清友在电话那一头笑了起来,笑声轻轻的,像在人心尖上挠痒痒。他说:“那我告诉你是什么坏消息——你的高级茶艺师资格证办好了,等你回学校就可以到茶舍来拿了!你现在既是茶舍老板娘又是高级茶艺师,以后茶舍办活动都得过来当免费劳动力,难过不难过?”
我眨了眨眼睛:“……不难过。”
叶清友说:“我觉得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不难过的样子,不过就算你难过也不能反悔了。”
我说:“真不难过。因为我要跟你说的坏消息比较难过一点,所以听了你这个坏消息不觉得难过。”
叶清友那边突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他才轻声问我:“你想跟我说什么坏消息?”
我眼眶忽然湿了。
我说:“叶师兄,我们分手吧。”
叶清友比我想象的要镇定,可能他早就已经察觉端倪了。他又沉默了片刻,说:“谢嘉,这句话我可以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现在马上收回去。”
眼泪这种东西一开始往下掉就是止不住的,大滴大滴的泪水打在我膝盖上,我用力眨眼试图让自己视线别那么模糊,但是无济于事,短暂的清晰之后泪水又会把视野变成一片朦胧。我尽力稳住声音,对叶清友说:“叶师兄,我们可能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跟我说。我有错我可以改,或者你遇到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叶清友说。“你什么都不说就收回了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权利,这样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
我抽噎着说:“我说不出来……对不起,这件事情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那我们见面谈吧。”叶清友放柔了声音。“电话里总是说不清楚的,我现在在茶舍等你,你到茶舍来,我们见面了再慢慢把话说清楚,好吗?”
我哭唧唧:“你怎么知道我已经回学校了……”
叶清友:“陈钧说的,他说看你情绪不对劲让我赶紧哄哄你。”
我:“……”
妈的陈钧你个叛徒!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怎么办,擦干净眼泪洗把脸,慢吞吞地就往茶舍去了。
叶清友在冥思台前等我,表情很平静,温柔的目光与平时无一二般。茶台上放了两套茶器,不像是接待客人,更像上前来迎远行的主人回家。
我的眼眶又不争气地开始发酸。
叶清友以伸掌礼一请:“坐。”
我在他对面坐下了,动作有些狼狈。我注意到茶器都是干净的,他没有在泡茶,就是专程这里等我。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等我喘匀了气,才问我:“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以对我说说吗?”
……我要怎么开口?
我要怎么告诉他,当年普洱疯炒白茶式微不是天灾是人祸,造成他家境窘迫、成为他茶道阻滞的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我的亲人?
我手指不停地在衣角上摩挲,几次想要开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叶清友看见了我的踌躇,轻轻地叹了声气:“你觉得现在难以启齿的话,我不会逼你说出来。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使你不那么为难?”
我摇摇头。这根本不是他的错,我怎么还敢对他有所奢求。
叶清友似乎也难得地陷入了困扰中。他蹙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不问你了,我们先做一些别的事情——嘉嘉,你还记得上高级班‘无我茶会’一课时,蝉蝉曾经提过的‘无我茶会七大精神’吗?”
我愣了一下:“……记得,怎么了?”
叶清友微微一笑:“背一遍,我听一下。”
我回忆了一下,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无尊卑贵贱之分第一,无地域流派之分第二,无报偿酬答之分第三,无喜好厌恶之分第四,求技艺精进之心第五,谨遵守公共约定第六,束己以求同他人第七。”
“很好。”叶清友点点头。“既然你都记得,那么我们来办一场无我茶会吧。”
无我茶会是一种茶会形式,以分享茶品、交流茶艺技术、体验茶文化氛围为主要内容。在无我茶会当中,人人泡茶、人人品茶、人人敬茶,在这样的环境中忘却自我忘却私利,感受一种融入集体的奉献精神。
这应该是一项集体活动,当叶清友提出来办无我茶会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就我们两个人?”
“对,就我们两个人。”叶清友说。“你现在可以去选择你想和我分享的茶品了。”
其实根本不用想都知道我们各自会选择什么茶品。我选了一款安化黑砖,他选了一款福鼎白茶,面对面在冥思台两侧坐下。泉水已经烧好了,放在右手侧旁,我把手搭在茶巾上,叶清友说:“那么现在,请开始泡茶。”
我们同时伸出手,去提起茶壶。
无我茶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忘却自我、融入团体。在泡茶的过程中不可以交流、相互提醒,但是要够达到所有与会者动作节奏一致的效果,因此要求与会者之间互相存在高度的默契。
壶中的水同时注入盖碗,沿碗缘向内旋转两圈,同时收水。两只腕骨清晰的右手同时伸出盖上碗盖扣住盖碗边缘,出汤洗茶,一一温杯。
我在专注地泡自己面前这一碗茶的同时还必须分出一缕余光去关注叶清友的动作,以确保我和他的动作节拍完全一致。我知道他也同样在留意着我的动作,这一刻我们只有彼此和手中的茶,其他一切杂念沉淀消散,俗世恩恩怨怨都远在千万里之外了。
依顺序将洗茶水从品茗杯中倒尽,我们同时再次注水,起碗出汤。我杯中的柔黄色与他杯中的橘黄色遥相照映,折射出相似的暖光。斟茶完毕,又同时用茶夹将品茗杯放在杯垫上,双手奉茶,举案齐眉,然后递到对方面前,轻声致敬:“请品尝。”
我看见他端起我奉给他的黑茶,也端起了他奉给我的白茶。黑茶陈化的陈香与白茶柔和的枣香融化在一起,都带着融融的暖意。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 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 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直到这一刻,忘物忘我,我才真正理解到卢仝《七碗茶歌》真正的意境。短短几分钟之内,我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苦苦困扰我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困境突然被我挣脱。
叶清友问我:“嘉嘉,冷静下来了吗?”
我轻轻点头。
“记住你现在的状态。忘我忘俗,回归自然,看着你面前的茶,然后用本心回答我的问题。”叶清友说。“谢嘉,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我说:“我喜欢你。”
“我愿意为你付出一些什么,改变一些什么,去争取什么或者舍弃什么。我也愿意为你克服所有困难和阻碍,给你我能给予的所有宽容、理解和爱。”叶清友说。“你对我也会抱有同样的心情吗?”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我也一样。”
叶清友微微探出身:“那么现在你愿意对我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使你这么困扰了吗?”
我深呼吸了一下,情绪依然非常稳定。叶清友身上那种纵使屋外天风海雨我在檐下波澜不惊的平和感染了我,使我镇静了下来,一时之间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令我讳莫如深的东西也并非那么不可说。
于是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开口:“叶师兄……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零几年的时候炒普洱,普洱茶价格疯长的事情吗?”
“是的,怎么了?”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一桩旧事,叶清友显得有些惊讶。
我说:“普洱茶被炒作起来不是偶然,背后是有人在操纵的……是,是……”
说到这里我又有些说不下去了,声音隐约开始哽咽。叶清友抬起手,温柔地示意我可以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好了,嘉嘉,我知道了。”
我闭上了嘴。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叶清友说。“那个人得到他应该有的惩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