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画一张画。
精致的耳蜗,尖俏的下颌,流畅的肩颈,清瘦的背骨……薄毯若即若离地垂在臀缝依稀可见的位置,一张裸裎美人侧卧图犹然天成,他背而不见的身影似诱惑似娇羞,就像是被爱侣逗弄后闹小性子一般。
再平添数笔,绘了软塌花灯,几分古色古香恰如其分,唯画中人无如绢青丝三万,失落了些微画意。
如此,邵辉停了笔,端详几秒新作的钢笔画,实在觉得有些无趣,后又动作克制地偏转了身体,偷偷再看身后那人,才发现邵清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卷起的书散落在枕边,睡颜恬静清秀,似儿童无忧天真。
床头灯亮着,邵清明睡得不算踏实。朦朦胧胧的时候看见有个不真不切的人影,随着身侧凉风倏忽而过,他还来不及清醒,就堕入黑甜的酣梦。
室内黑漆漆,只有窗外偶有光亮倾斜进来。
近午夜,窗口柔软的风扑打在邵辉傲立的脊背上,有些深夜的清畅和寒凉。他的额发被风吹散,无章无法地耷拉在眼帘前,扰乱了他的视线,视线里的人依旧睡着,呼吸流顺平缓,看着是睡熟了。衣衫平整,领口高合,俨然和那画里的媚惑不同,他喜欢邵清明柔顺听话的样子,也明白邵清明始终是哥哥。因此,邵清明对他严防死守。
俯身将人抱到内侧,掀了软毯躺好,隔着数十公分的尺度,邵辉枕着硬邦邦的床沿僵硬着身体,不敢冰着手脚揽他。忙的昏天地暗的时候不敢念他,大概也知道邵清明是不可以念的那一个人。不管是排演还是上课,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嗓音,浏览过他的字迹都要分神,无法抗拒地巴望着他来和自己说说话。
其他的,什么都不敢求。
也知道那次的事故对邵清明震慑太多,他终日茶不思饭不想,邵辉也是看在眼里的。不只是如此,待人做事上,邵清明的言行也颓丧得多,无论异性同性,可以不多说就缄默,可以不多见就垂首。
邵辉很忧心他,可苦于身份,不见不闻不认,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哪里有愿意真的伤他。
共处十余年来,懂事后俩人就总在一起,喜欢或厌恶真不好谈。邵清明对他的真意一日不若一日——那是邵辉理解不了的自我保护,同样他也不明白自己的优秀对邵清明的无形伤害,他对邵清明的讨厌,本质是讨厌的本能还是在意的衍生,本来就如水泥不清不楚。清明事故前邵清明对他太敷衍,他总情不自禁地惹邵清明生气,似乎邵清明为他生气了,就能满足他什么。清明事故后两人躲避着彼此,他容邵清明逃,也是容自己清静清静,好好看看自己到底求的什么。
喜欢还是讨厌,有时候是分较不清的问题。
邵辉喜欢邵清明的所有——软和的语气,清澈的眼神,高挑的身体,善良的性格……他有时候不知道那些喜欢的根源,却不管不顾地放任喜欢的种子扎根生长,粗壮枝干繁茂林叶,反正总称为对哥哥的喜欢,不管那喜欢里的独霸欲有多剧烈,致使的言行有多逾矩,邵辉都不在乎,也不觉有失。如今他察知到自己也讨厌邵清明的所有——那些他喜欢的特质不被他得到的时候,他就试图囚禁封锁,乃至销毁也心甘情愿……才晓得心里犄角旮旯里扭着的隐蔽神经,大概在诉说着什么。
他没喜欢过谁,向他告白的女孩从小到大不说一群也有一堆,他没料到自己就糊里糊涂喜欢上自己哥哥。
荒谬奇唐。可一看见邵清明,脑袋里就涌来大量的信息,都和邵清明有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记进去的——就是一晃神,邵清明情绪起伏时的小动作,生活作息中的小习惯,调理身体的小忌讳……服药的时间,饭菜的口味,穿衣的偏好,语调的抑扬……乱七八糟琐碎繁冗,邵清明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所有所有,邵辉都一个不落地铭记着。
他喜欢他。就更不敢靠近他。在他不能够好好爱惜他之前。
手脚渐渐捂热了,邵辉一点点挪到邵清明身后,将人揽进怀里小心抱着。怀里人体温却较他更低,他只好将人抱紧些,背对着窗口来风的方向——室内常年通风,那是邵清明不得不谨遵的医嘱。
本该是像以前一样,偷偷亲近着小睡几个短暂的时辰,在邵清明醒来之前溜回上铺的。可不到五点,邵辉就察觉到怀里人在哭。
说是察觉,其实邵清明哭得很静,静得仿佛整个人都和天地的清寂融合在一起,仿佛没有实质身体的重量,仿佛只是邵辉臆想中的一抹孤魂,只是呼吸声都几不可查,若非邵辉终夜难以入睡,精神敏锐,就是邵清明哭湿了被角,泪痕干尽,邵辉该是也察觉不到分毫的。
可他触碰到了指腹下被眼泪染潮的棉质布料,怀里还躺着欲以珍之重之的暖热的人。指尖的潮是世界极北风暴中深埋的万年寒冰,仅仅是尺寸大小,都足以封僵他浑身。他所有的动作都被窜入骨髓中的阴寒定格,以致于他无法靠近身边的暖,他皮肉下流动的血液是冰川上蜿蜒透亮的河,河面泛着银亮的光,那是将他千刀万剐的锋刀。
从来不认输不服气的邵清明,在他身边,哭得那样伤心欲绝,那样肝肠寸断。
“哥……”艰难开口,滞涩沙哑的声音如锯齿割裂时空,他的愧怍、不舍、珍爱、难过尽数铺开,无处遁形。
“……呜……”邵清明哽咽了一声,颤抖着紧咬的牙关边漏了一声哀鸣,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内心关押畏惧气闷情绪的闸门,邵辉无声抱着他的时候,他又小声吱唔了几声。
醒在邵辉怀里够难看的了,他又如何舍得下颜面对欺辱他的人乞怜?
“你放开我……”嗓音不稳,声弱势微。
邵辉沉默,低头看着他在黑暗里蜷缩着躲避自己时不小心暴露在自己唇齿边的耳垂和脖颈,攥紧了拳头,不动。
“你放开我……!”许是积蓄了些气力,怀中人音量大了点,手肘往邵辉腰腹狠命推了一下,疼得邵辉闷哼一声,却还是不动。
“清明。”他蹙眉将人锁死在怀里,埋首于那白皙的颈窝里,叹息似的呢喃了一句。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和动作都轻柔从而不被抵触,努力将心底的那些话压下才看起来不那么无理取闹,努力给予邵清明稳妥平缓的抚慰,努力找一个突破口,将他之前那些莽撞动作的动机一点点分析给邵清明听。
即使被漠视,被嫌恶,即使一开始那样粗暴不美好。
可他得告诉邵清明,无所保有地请求宽大和爱容。
他是他的一言论定。
“别那么叫我。”邵清明捏着指下的床单,故意说激怒邵辉的话,“你不配,你们谁都不配,除了元善姐,你们谁都不可以叫我清明!”
第十一章
预料之中的拳头意外落在铁床床栏上,低闷的震动使得整张床都在晃,力道之大,可见一斑。本有所预估的邵清明在那声响炸开时依旧瑟缩了一下,团作虾米状的身体绷得死紧,后背肋骨根根突兀,膈得邵辉愈发怒火中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又是防御的姿势,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躲避,只因他是无理取闹歹意欺霸邵清明的无耻暴徒,一朝痛改前非,也不可以被原谅。
掌骨被硬铁磕得生疼,那疼痛的余音却依旧在心头缭绕,一圈圈一阵阵,针碾着一般。
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抱着邵清明,深呼吸好几下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邵清明的话有些飘,人也颤抖着,气息清浅,“你滚……滚啊……”
他挣动了几下,小动作像奶猫挥舞爪子似的轻,那种喜欢的人即将消散的恐慌又一次席卷了邵辉。邵辉将人掰到身前一看,才发现邵清明一手捂着胸口,将那处的睡衣都揪作一团,清隽的面容紧蹙,虚汗淋漓,面如金纸。
“药呢?在哪?”邵辉呼吸一窒,手脚不稳得从床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就往书桌边冲。
“嗯……”邵清明小声嘤咛着,喘了几口气,还犟着不答邵辉的话,一手往床头柜那够,鬓发糊了额角。
下一秒就有柜门被打开的声音,塑料药瓶哗啦一声被拿起,拧瓶盖的摩擦声刺耳又粗粝。
邵清明勉强转了个身,又是不理。
他永远有办法忤逆邵辉,永远有办法不让邵辉如意,自伤或者相害,怎样都好,他永远不在邵辉面前低头。
倘若不是亲友,邵辉也许就是邵清明最羡慕的那种人——他的家庭圆满,他的性格阳光。他多才多艺,他气宇轩昂,他是亲戚朋友最喜欢的小孩,是师长前辈最骄傲的学生。他光芒万丈不需要小心翼翼得掩藏自己的喜欢,他看对眼的女孩大可以不管不顾地追求,可邵清明知道自己不一样,他到底只是寄人篱下的借居者,是不得运道的偷生人,他本该终结于田埂荒野的生命每多一天都是上天怜悯恩德,他阴差阳错地爱上如长如母的姐姐,本就是一种亵渎,他控制不了情爱,只有东躲西藏不显得那样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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