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 (妄行)

　　他把手举在自己眼前，手指间仿佛还留存着灼人的热意和紧握的力度。
　　多年暗恋成真，他心中本该只有喜悦欢欣，然而当兴奋的海潮退去，沙滩上暴露出来的却是狼藉的不安、焦虑、质疑。
　　这个世上所有幸运的事情、所有的奇迹，都不会在他的身上发生——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这二十多年来失败的人生和境遇，也从来没有奢望过之后的人生道路会有太大的改变。
　　直到今天。


第十七章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两个人可能都没有想明白。
　　何初阳被梁亦庭抓着手压在沙发上亲吻，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人沉重的喘息和唇齿间湿濡的暧昧声响。
　　放在沙发茶几上的笔记本被何初阳不小心踹到了一边，十分危险地悬在茶几边上要掉不掉，但是已经没有人有空去拯救它了。
　　事实上，在梁亦庭拎着一大袋蔬菜肉类上门的时候，何初阳本以为一起温馨地做个饭看个电影就是两人今天的全部活动了。
　　而厨房里确实正煮着一大锅奶油烩菜，已经解冻好的牛排静静地躺在微波炉里，笔记本上的电影进度条已经走完——而这一切眼下都无人问津了。
　　两个人一开始吻上的时候是磕磕绊绊的，梁亦庭正如他自己所言没有恋爱经验，何初阳虽有经验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任由对方慢慢探索。或许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无须太多经验技巧，又或许是梁亦庭在这方面也颇有无师自通的天赋，没过多久之后何初阳脑子里就只剩下一片浆糊，被吻得身心沉沦。
　　“等……”何初阳推了梁亦庭一下，却没有推动，刚往后退了一点吐出一个字眼，又被人追上来按着脖子吻住了，像是片刻也不愿意和他唇舌分离。何初阳摸着对方的脸，已经感觉不到到底是自己的手比较烫还是梁亦庭的脸比较烫。他费力地在对方唇齿间模模糊糊地说了几个字：“停……厨房……还在……”
　　梁亦庭这才渐渐缓下亲吻他的力度，与他额头抵着额头，最后轻轻地在他嘴角啄了一口。
　　两个人的呼吸一时都有点难以平复下来。
　　何初阳发现两个人此刻的姿势有点尴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一条腿架到了梁亦庭大腿上，而对方一只手搂着他的肩颈，另一只手正在他的腰胯上徘徊。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彼此当然也发现了对方已经有擦枪走火的趋势。
　　梁亦庭是不可能当0的——这个念头就这么窜入了何初阳的脑海里，让他全身的温度终于缓缓降了下来。
　　何初阳认真地推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把，梁亦庭顺着他的力道退开了，往后靠在了沙发上，目光却仍然黏在他的身上。
　　何初阳站起身来，“我去关下火，牛排你来处理？”
　　梁亦庭勾着他的小手指不愿意放开，脸上似笑非笑的，“你知道吗，”他低声开口，嗓音沙哑得有些性感，“我现在好像一点都不想吃饭。”
　　何初阳被他撩得快要无法克制了，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拖到床上去——当然，这样的进展有点过于神速了，何初阳觉得自己好歹暗恋了对方那么多年，还是应该走几个月纯爱路线过渡一下，顺便他也需要时间锻炼一下，免得酿成操人不成反被操的惨剧。
　　梁亦庭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只得轻叹一口气拉着他的手也站起身来，揽着他向厨房走去。
　　虽然同在外留学过几年，但是何初阳和梁亦庭两人的厨艺水平可谓是云泥之别。
　　梁亦庭尝了一口何初阳煮的菜以后，笑容不变地把何初阳请出了厨房。
　　何初阳靠在门框上，抱胸看着梁亦庭手法熟练地敲松牛排，老神在在地为自己找借口：“你知道世界上最薄的书是什么吗？”
　　梁亦庭头也不抬，配合地“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就是英国的菜谱。”何初阳抚掌，为自己说的这个笑话喝彩，“哈哈哈。”
　　“……”
　　何初阳再接再厉：“君子远庖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说君子应当远离厨房。”
　　梁亦庭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我终于知道你当初语文成绩为什么这么差了。”
　　何初阳撇撇嘴，灰头土脸地撤回客厅了。
　　厨房里传来食物的香气和厨具碰撞的声音。何初阳靠在沙发上，有些出神地盯着茶几发呆。
　　好像做梦一样。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突然拉动了人生的进度条，跳过了太多情节，直接发展到了这一步——像是偷来的借来的，总之让他在内心深处隐隐感到不安，至于归根究底是因为什么，他潜意识里模模糊糊知道，却无法清晰地认知。
　　梁亦庭端着两只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问何初阳家里有没有刀叉。
　　“应该有，我找给你。”何初阳按了按太阳穴，努力将自己调整到若无其事的表情，站起身来。
　　梁亦庭跟进厨房，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何初阳吓了一跳，以为梁亦庭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算了，筷子就筷子吧。”梁亦庭笑着从他手里接过了两双筷子，大概误以为何初阳的心不在焉是因为另外某个原因，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何初阳：“……”
　　梁亦庭眯起眼睛，低声道：“饭后继续。”
　　何初阳快给他跪下了。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梁亦庭蓦地笑了一声。
　　何初阳疑惑地看向他。
　　“我突然觉得人生挺奇妙的。我们几个月前才重新相遇，那个时候我想找个机会和你吃一餐饭都难。今天我们两个人却能以这样的关系坐下来吃一顿饭。”
　　何初阳恍惚了一下，发现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
　　梁亦庭探究地看着他：“我都这么说了，你没有想问我的？”
　　“啊？”何初阳一时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暂时想不出来。”
　　梁亦庭挑了下眉梢，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那好吧，不如让我来问你——你是不是以前就喜欢我？”
　　何初阳心里咯噔一声，条件反射地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
　　“重要吗？”
　　梁亦庭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他，“重要。”
　　何初阳咬了下嘴唇，认命一般道：“是。”
　　梁亦庭的眉头倏然舒展开来，眼中像是被一阵春风掠过荡起微澜，他低下头笑了笑，“总算不是我从头到尾单相思。”
　　“什么？”何初阳讶异地张开了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梁亦庭轻咳一声，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吐露少年心事，“其实我小学时候就挺喜欢你的——你别这个眼神，我不是变态，不是那种喜欢——就是觉得你很有意思，想跟你一起玩，可惜那时候你好像总有自己的圈子。我是在高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喜欢同性，而让我发现这个事实的人，就是你。”
　　何初阳强压住内心的锣鼓喧天，艰难地维持平静的语调：“可你……我在高中的时候完全没感觉出来。”
　　“你不也是？”梁亦庭莞尔，“不知道是我们两个人高中的时候太傻，还是太能演，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高考结束之后，你没有来参加同学聚会，听说你出国了，然后就没了音讯，我当时想可能真的就是没有缘分吧。所以能再次与你重逢，我真的感到很惊喜，我想这大概是老天给我的一次机会，我不试一次怎么知道结局如何。”
　　何初阳张了张口，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说。
　　梁亦庭继续说：“其实大学的时候，我也想尝试和其他条件适合的对象交往，但是每当我看到别人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去对比你和那个人，最终好像都不了了之。我查了很多心理学书籍，我想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不甘心、懒惰、错觉、契可尼效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直到那天在你公司重新见到你，我突然觉得，其实我可能是在等你。”
　　其实我可能是在等你。
　　何初阳知道梁亦庭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理智而聪慧，他会坦言在爱情、理想、健康里放弃爱情，他会告诉何初阳如果没有希望他就会退回普通同学，他只说“机会”“尝试”“可能”之类的词，一切执着的、过于感性的、用力的特质都不在他的性格范畴内。
　　而他却从容不迫地说，这几年来，我可能是在等你——这应当是他能展示的最大程度的深情了。
　　何初阳把脸埋进手掌心，按了按有些酸胀的眼睛，他很想回馈对方一句“我也在等你”，但是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有在等梁亦庭吗？?何初阳心里很茫然，他在高中的时候是喜欢过对方，分离之后这些年来也会突如其来地梦到对方，可是他从没有期待过与对方再次相遇，在大学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对梁亦庭念念不忘，他甚至可以自如地和恋人交往。而再次与对方相遇之后，如果梁亦庭不是仍然如过去一般无甚差别，他可能只会想起曾经青葱岁月里暗恋过这么一个人，而不会在时隔多年后再一次喜欢上对方。这样的感情，应当称不上“等待”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