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亦庭楞了一下,正好与何初阳来了个对视。
何初阳从他头发上将飞絮摘了下来,收回手的时候,指尖不小心与他的耳廓擦过。
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火苗,或是电光,何初阳心里一抖,将手收回了口袋里。
梁亦庭指了指前方分岔处的一条林荫小道,“走那边吧,没什么车子。”
何初阳点点头,在口袋里捏着仿佛微微发热的手指。
两人不知为何同时沉默下来。走了一小段路后,梁亦庭才开口道:“我好像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看到过这个了。”他伸手接住了一团轻飘飘飞来的柳絮,“现在才渐渐觉得,自己是真的回国了。”
何初阳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勾了勾嘴角,“我懂,总有这么一段过渡期的。我之前念大学的时候,放假基本没有回过国,所以毕业之后刚回国的那段时候,觉得特别不能适应。我不会用支付宝,也不会用淘宝,讲话老是忍不住想蹦英文单词,像个火星来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是现在才过去这么两年多,我回想一下国外大学时候的事情,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梁亦庭笑道:“这么夸张?看样子过几年我也会变成这样?”
何初阳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我是……记不住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大学那几年,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何况我本身就没有融入进去过,忘起来很快也是挺正常的。”
“你……?”梁亦庭微微困惑地看着他。
何初阳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下来,他的目光漫无边际地凝望着飘飘洒洒的飞絮,“你也知道了,我高考发挥得特别差,然后我妈就把我送出国了。那时候我……心态很不好,进的又是完全没有兴趣的商学院,大学那几年都是浑浑噩噩地混过来的,毕业之后你也看到了,就回国混了这么个工作……”
梁亦庭打断他,“你别这么说。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我推测你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因为你以前……”
“别再跟我说以前了。”何初阳哈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以前的我看起来挺牛逼的,是啊,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牛逼的,轻轻松松就能考得很好,在同学里前呼后拥的,不管是学业还是人缘,对我来说好像都是唾手可得。可是其实后来我才发现,那是因为当时生活都顺着我,我从来没有遭遇过挫折。我也发现自己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天才,真的,你还记得那篇初中时候背过的文言文么?《伤仲永》,你还背得出来么?”
何初阳像是沉寂多年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口子,虽然面前这个大概是最不应当成为他倾诉自己的种种不堪和牢骚的对象,但是他却不由自主、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他不待梁亦庭作什么回答,便自顾自接了下去:“我还记得,‘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又七年,还自扬州,复到舅家问焉,曰……’”
泯然众人矣。
何初阳沉默下来。一腔少年意气也无,一身桀骜傲气也无,却还是放不下过去的自己,越放不下越只能平添悔恨,越不敢面对将来。
“有时候……”何初阳皱着眉头,毫无所觉地说着,“我希望一觉醒来回到高中那时候重新来过。或者,要是时间停住,明天不会到来就好了。”
梁亦庭突然停住脚步,语气认真地叫了一声:“何初阳。”
何初阳也跟着停下,回头表示疑问。
梁亦庭可能收回了本想直接说出口的话,语调缓和了一下道:“你不要想太多,没有人能完全不行差踏错,何况很多事情其实问题并不一定出在我们自己身上。你知道心理学上有个词叫self-serving bias么,很多人倾向于把自己的成就归因于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而倾向于把自己的失败归于外部因素。其实从心理学角度说这是一种健康的心理状态。”
何初阳冷不丁被科普了一脸,意外道:“你懂得还挺多,大学修了心理学?”
梁亦庭笑而摇头,缓缓引导着话题的走向,“没有,其实不瞒你说,当初刚去美国念书的时候,我压力也挺大的。所以偶尔会和学校的心理医师谈谈,效果挺好的,而且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知识。其实我建议……你不妨也去找个心理医生谈谈,并不是说一定是有病才去看医生,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自己一个人很容易钻牛角尖。”
“原来你也有压力大的时候?”何初阳并没有把对方这个提议放在心上,而是直接把重点放在了话题的前半段,“我以为国外的课业虽然是繁重了点,但是还不至于难倒你吧。”
梁亦庭有些无奈地道:“你不要太高看我了。其实当初我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专业,所以听说A大电子工程不错就考去了。大一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法律系的师兄,跟他旁听了几节课,感觉挺有意思的,但是在A大从电子工程转到法律太难了,所以我就转学去了美国。虽然转了一部分学分,但是我念的pre-law school其实牛人真的很多,课程难度挺高的,我当时一直担心自己学分不够不能按时毕业,所以也是拼得够呛,压力大得差点掉头发。”
何初阳被梁亦庭逗笑了,“那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对精算感兴趣了。”
“为什么?”梁亦庭不解。
“我听我一个念了精算的同学说的,精算学得好不好,就看头发剩多少。”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很长一段路,但是两人仿佛都毫无所觉。何初阳和对方交流着出国和回国时的心得和历程,竟然难得有回忆起过去还心情平和的时候。
直到两人远远见到了一座被建筑物遮挡了一半的中型摩天轮,何初阳“啊”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走过来的距离,“没想到徐老师家离少年宫……还挺近的。”
梁亦庭也有些意外,“这就是少年宫了?”
何初阳歪着头张望了一眼道:“对啊,这么一想好像是在这一片——你这表情怎么好像没有去过一样。”
“去是去过的,不过是很小的时候,而且不怎么常去,所以没什么印象了。”梁亦庭回头对上了何初阳一副“你的童年生活一定很悲惨吧”的眼神,失笑解释道,“不是,是我小时候不怎么感兴趣。”
这下子何初阳的眼神变成了“你从小就是怪胎吧”。
梁亦庭轻咳一声,弯起嘴角道:“你还记得我们高一暑假的时候去了B市游乐园么。”
“……有这回事?”何初阳双眉微蹙,照道理他不可能忘记掉和梁亦庭在高中时候少有的接触的。
梁亦庭见到他的表情,知道他是完全记不起来,不由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你不记得了?那次我们去B市参加奥数夏令营,我们和隔壁班两个组周末溜去B市新建成的游乐园。你当时还假装胆子很大拉我们去坐过山车……没印象了?”梁亦庭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开了视线笑道,“不过,也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忘记也没什么。”
他还记着何初阳方才说的自己“记不住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何初阳急着想要辩解,“不是的,我大概……”有一副画面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何初阳眼角一抽,像是被人从昏睡中一拳打醒,“啊我记得!我还以为那是……”
是梦。
这几年来,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何初阳甚至完全不会想到梁亦庭这个人,更无论什么日有所思,但是却偶尔会做梦梦到他。有时候可能大半年都没有想起这么个高中同学,但是突然晚上做梦就梦到了。
各种或真实或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的梁亦庭有时候是个少年,有时候是个成年人。梦境有时候是荒诞不经的,有时候却真实得让人无法分清是否是现实——就好比前些时候梦到他和肖瑶宣布订婚一样。
何初阳突然在心底有了一丝隐蔽的担忧,自己的记忆力居然差到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梁亦庭还在等着他的下半句:“是?”
何初阳:“……是……呃,是我不愿意回想的惨痛记忆。实在是太丢脸了。”
毕竟豪言壮志地拉着一群同学上了过山车,下来之后尖叫连连的女生们都安然无恙,何初阳自己却脸色发白腿发软地差点晕过去。
然后好像……
那个梦——不,应该说那段回忆里的场景的细节渐渐清晰起来,何初阳想起自己脚下软趴趴的差点摔倒,然后被一个人接了一下。
那人在他耳边问:“你还好吧?”
是梁亦庭。
当时的何初阳勉强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地直接挂在了梁亦庭肩膀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他勉强道:“我……站会儿就好。”
然后梁亦庭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由他靠了五分钟。
这样回想起来,这大概是两个人至今距离最近的一次接触了。
第十一章
深夜,房间里的灯都熄了,唯有电脑荧屏发出苍白的光芒。
伴随着键盘的敲击声,三个字缓缓出现在邮件的主题栏——辞职信。
光标移动到了邮件正文,在打出一个“尊敬的领导:”后,迟迟不再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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