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避免,黑羽仍然成了那个笑话。
他把手摁在犬牙的胸口,感受着对方的心跳。犬牙还带着呼吸机,周围的仪器一闪一闪,闪得黑羽心惊胆战。
他喜欢犬牙,很喜欢。其实从他第一眼看到犬牙时,他就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厌恶。犬牙满口污秽,粗俗不堪,肮脏不已,还满脸满身的伤疤和皱纹。
可是黑羽喜欢他,这份喜欢在得知对方自愿走进圈套的那一刻,似乎还往上升华了一下。
升华到一个黑羽和犬牙都不会说出口的字眼上。
想到这一点,他觉着犬牙有点傻。
他搞不懂自己有什么值得犬牙这么做的,陪了他那么久,走那么远,已经仁至义尽,而现在却还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他——可回头想想,如果前几个星期他和犬牙换位一下,或许自己也会这么做。
他不知道他和犬牙到底算是什么,说是恋人好像不妥当,说是朋友又好似已超过朋友的界限太远太远。他从来没有深究过,总以为等日子过长一点,他就有了深究的勇气。
可现在他明白了,他不需要深究。他们愿意为对方去死——这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黑羽暗暗地发誓,如果他还能够回来的话,他会和犬牙走的。虽然他一直不知道一猫一狗一牛一马的生活有什么好追求,但多了一个犬牙,或许未来也会活出不一样的滋味。
他把手收了回来,关上了犬牙的门。
他再次检查了一遍手枪,默默地走出了医院。
他还是要见到黑石,哪怕表明他欺骗自己的证据再多,黑羽也要亲口问一问。
他要完成这一次处刑,无论是为了死去的战友,还是即将死去的前半生。
第188章
正如北风所料,当犬牙醒来并得知黑羽离开之际,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愣愣地望着桌面的水杯,足足有十五分钟,一个字都没有说。
十五分钟过后,他揉了揉眼睛,好像刚睡醒一样,扭头问九万,有饭吗?
九万笑了,说现在没有,半个小时之后会有。
犬牙又问,那……有烟吗?烟能杀杀胃口,肚子叫得太他妈难受了。
北风把烟抛给他。
犬牙点上,又道,这次得戒酒多久啊?
九万说,不用戒酒,等你出院就喝。
犬牙说好,好啊好啊,好……好。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字眼,来掩盖着内心的慌乱和失落。
他难过,那难过写在他的脸上和眼里,写在他忘了弹掉的烟灰和语无伦次的对白上,写在他莫名其妙地发愣,和时不时就用力咳嗽与搓眼睛的小动作之中。
他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出院的那一天,他和九万喝得酩酊大醉。他的腿脚还不灵便,酒劲上来了,一不留神哗啦踢倒一片的酒瓶子。
他一边说抱歉,一边趴在地上捡。
九万说你别折腾,明天酒醒了再弄。
可犬牙还是一个劲地说抱歉抱歉,我来我来,然后一个劲地捡。
捡着捡着,突然之间,他就像被辣椒呛到了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他涕泗横流,不得不用手捂着满是眼泪和口水的脸。
最终,他哭了。他憋了好些天,终于在第一次喝了酒之后,情绪蓦然决堤。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喘不上气一样抽吸。他真的非常感谢九万和北风,没有在这时候冲过来扶他和安慰他,这让他可以假装真的在咳嗽和喘气。
他哭了几分钟,然后迅速收拾情绪,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再完好地回到酒桌上。
他连续喝了三天,喝到躺在床上就失去知觉。第二天醒来酒醉反应和没好的伤一阵一阵地疼,他又转个背继续睡。
他没有试着给黑羽打电话,没有询问任何一句关于黑羽的消息,没有找老蛇,也没有找黑石,他把黑羽的一切隔绝在他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外。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黑羽。
黑羽离开得很决绝,甚至没有和他有一句告别。
不过说来也是,黑羽何必有什么告别。他始终是黑石的人,始终没有办法放下自己的执念与信仰——这一点他和犬牙强调了无数次,而犬牙却自以为能够改变他。
人是很难改变的,犬牙太明白这个道理。
他无法强求得到黑羽的喜欢,更不要妄想黑羽会真正回馈自己的爱意。本身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一个高风险的投资,每一次都将面临着血本无归的可能。
可是犬牙好像又不是真的想要盈利,毕竟当他答应黑石走进拳场的那一刻,压根就没给自己赎回本钱的机会。
黑羽会过得好的,他到底是黑石的部下,虽然九万和北风说他们已经把真相告知了黑羽,但既然黑羽选择回去,也就意味着他和犬牙一样,愿意为对方飞蛾扑火。
三天之后,犬牙不喝了,他好好地打理了一下自己,最终决定和北风与九万告别。
他说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我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如果到时候黑石和老蛇怪罪下来,牵连到你们也不好。我一穷二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等伤好了干几票大的,再还你们这段时间在我们身上浪费的钱,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九万说在你们身上没花什么钱,一开始都是老蛇在出,花他的钱,我不心疼。
北风说没有什么回馈不回馈,也不要去想牵连不牵连。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规避所有的牵连。
犬牙听了除了说谢谢,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回应。
他们又问犬牙要去哪,如果黑羽回来了,也好让他有个方向找。
犬牙摆摆手说不必了,“我去的地方不方便让你们知道。”
想了一会,他又补充,“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即便回来……也别让他找我了。我和他到底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路上。”
九万还想说些什么,北风却阻止了他。归根结底,他们能不能在一起,并不是走或留就能决定的。
他们的相聚是天意,彼此的分别大概也是天意。人定胜天始终都只存在于理想的条件下,而现实中大部分的情况,只是尽人事,待天命罢了。
第189章
黑羽找到黑石,还花了一番功夫。
他不可能直接去找老蛇,也不可能蹲守在黑石原先的办公楼。但幸运的是他在部队的几个月里,虽然有一些士官不待见他,但也有待见他的人。
那个和他交好的士官是在一天午夜来旅店和黑羽见的面,他说黑石和老蛇好像闹翻了,前段日子听说黑石浑身是血地从公寓里离开,再没回过那个公寓。
黑羽问,难不成黑石把老蛇杀了?
对方说怎么可能,老蛇没有反过来把黑石毙了就了不起了。
那人又说,黑石住在狼国边境的一家小旅店里,前段日子营里有个士官去看过他。老蛇没有执意把他抓回去,估计也是念着旧情。但他好像断了两根手指,在参谋部的所有职位也全部叫停了。
“为什么要帮我?”黑羽不安,又问。
在象国或许没人敢提黑石的名字,但在狼国,黑石是位高权重的。在黑石的背后搞小动作,后果非常可怕。
“他大势已去,现在渐渐有人敢说话了,听说部里还在写他的材料,就看到时候老蛇的态度了,看看到底要不要把他彻底搞死。”士官喷着烟,皱起眉头,“我看你和他好像有些私人恩怨,你找到他,总比老蛇找到他的好吧?”
黑羽听罢,点了点头。
士官为他写下了一串地址,再闲聊了几小时,趁着天没亮就离开了。
临走前还跟黑羽说,他离开部队是好的,对这批兵不能有感情,有了感情,之后他们被送走会很难受。
黑羽抓住他问什么意思,士官再一次证实了北风等人的话——“你应该知道那个基地吧,到时候他们都是得送进去做实验的,你能受得了自己的兵遭遇那些?反正我是受不了,我也得走。”
黑羽懵了。
是,所有的证据让黑羽再也没有自欺的可能。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望着白纸黑字写下的地址发呆了一宿。等到天亮之后他才在床上躺了一会,然后在狼国内晃晃荡荡,当夜幕再次降临时,他才搭车来到了黑石住的地方。
他想了很多种开场的方式,也把问题的顺序调换了无数遍,他甚至怀疑黑石会不会给他开门,抑或是假装根本不在,来躲开黑羽的堵截和质问。
可是天意弄人,黑羽甚至没有走到旅馆门口,就看到了黑石。
黑石的左手提着一个酒瓶,右手则缠着一条带血的纱布。他从另一条街道走过来,天还没黑,却已经喝得面颊泛红。
他的脸上有伤,头上也有,但那些伤疤都没有上药,任由它自行结疤。他的嘴边呼出一口又一口的寒气,单薄的大衣并不能为他抵御狼国的严寒。
黑羽就这样站着等他,等到他终于发现黑羽后,黑石停住了脚步。
两个人静静地在宽阔又人烟稀少的路上对峙着。
黑羽以为黑石会转身逃走,至少会侧身闪进旁边的小巷。可是他没有,他就这样沉默地望着黑羽,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变成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