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小心翼翼的重新把手冢弄上了床,观月又仔细看了患处,说了一句“还好,伤口裂了一点,不妨事”,这一番折腾才算告一段落。
迹部这才有工夫,趿了桦地送过来的木屐,坐下倒了桌上的茶,尝了一口是凉的,又放下,有些气恼的问宍户:“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胸口那一下子,是被手冢国光打的?”
宍户有点儿悻悻的,被一个伤成那样的人给打了,未免脸上不太挂的住。
凤赶紧抢在头里替他回答:“是,是这样的,殿下,我和宍户君一直就不敢睡,夜里听到手冢君有动静,就掌了灯去查看,见他果然是醒来了,正想去禀报殿下,谁知手冢君突然坐起,照准宍户君的胸口就是,就是一拳……”
“是这样?”迹部又指了宍户的胸口,“你解开衣服,让本大爷瞧瞧。”
宍户不敢不从,只得解了上衣,敞开胸膛,只见上面一块暗红赫然可见,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一时谁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才听迹部缓缓了吐出一口气,似惊似叹的说了声,“好厉害……”
的确,宍户亮的身手,在冰帝武士中算得上乘,而手冢国光伤的只剩下半条命了,竟然可以一击而中,而且还力透肌骨,虽说是仓促间的突袭,也够让人咋舌的了。
弄清了实情的来龙去脉,迹部无奈的看着床上那人,“啧,这一折腾,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多耽搁时候。”
凤赶忙伏地告罪,“是臣下等看护的不谨慎,请殿下治罪。”
“喂,长太郎,怎么是你的错?”宍户急急的喊出半句,发觉自己失态,一咬牙跪在了凤的身边,“是我鲁莽了,不关长太郎的事,殿下要责罚的话,就罚我一人吧!”
两人争着回护对方,迹部不由啼笑皆非,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点事本大爷责罚你们做什么?差不多天也快亮了,你们回房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本大爷了。”
忍足刚要开口表示自己愿意代劳,就被迹部抬手止住,继而又命令观月,“你也留下来。”
“是,殿下。”
忍足见迹部眉心浅蹙,显然心里藏了思虑,也不便多问,只好依言和众人一起掩门退出。
房间内再度恢复了平静,观月把烛火挑亮了些,放在自己和迹部中央。
“殿下让臣下留下来,不只是为了担忧手冢大人的伤势吧?”
“哼,跟你说话,果然很省力气。”
迹部点了点头,有片刻的停顿,垂目抿唇,好像在盘算应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意思。
“殿下有什么疑虑,只管直说,我们一起参详一下?”
“不知道是听错,还是看错了,刚才……手冢国光他,他好像不认识本大爷了?”
竟让本大爷伺候人
“他不记得殿下了?”观月不禁失声低呼,又追问,“纵然没有很深的交情,殿下却是让人过目难忘的人物,怎会轻易忘记?”
迹部搓了搓自己的面颊,苦笑,“本大爷也说不清,或许是听错了,可那个眼神……”
观月望着床上鼻息绵绵,动也不动的手冢,“唉,也只有等手冢大人醒来再说了。”
“今晚你也累了,趁着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抓紧工夫休息吧。”迹部说完,先屈肘支颐,闭上了眼睛。
“是。”观月也把椅子挪到墙边,闭目的坐着假寐。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然房内有一丝动静,似乎是布帛摩擦的声音,迹部和观月几乎同时睁眼,不约而同的抢到手冢床边。
薄薄的曦光已经打在窗纸上,照着床上手冢的眼睛,依稀张开一条缝隙,瞳光虚弱不定,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想说话。
“手冢大人醒了么?你觉得怎样?”
“你是不是想跟本大爷说话?”
观月和迹部一前一后的追问,手冢先循声望向观月,原本无神的瞳孔骤然收聚,竟有几分警觉、犀利的模样。
跟着目光一转,又看见了迹部,眼神一窒,渐渐的黯淡下来,归于一种柔软而茫然的状态。
“你,你是谁?这是哪里……”
“你听见了吧,他就是不认得本大爷了。”
这下连观月也听清楚了,加上手冢的眼底的确是混沌一片,纵然他见识多逛,此刻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可能跟手冢头部的创伤有关,可是,也并非特别严重啊,或许还遭遇了令他精神大受刺激的变故?”
“这家伙没受伤的时候,就爱冷冰冰的装模作样,不像那么容易受刺激的人吧?”
“殿下,手冢大人身上的伤,臣下还有法子,若说是忘事了,这,这……”
事发突然,连观月也一时没了主意,还是迹部当机立断,“算了,在这胡猜没用,先带他回冰帝,再找个高明的大夫给瞧瞧。”
这时,门外传来很轻,很谨慎的敲门声,床上的手冢又猛睁圆的眼睛,居然能用手肘支起了半边身子。
“是谁?”
“是我,凤长太郎,殿下,我给手冢大人送了点稀粥来。”
“没事,是我的属下。”迹部示意观月去开门。
说来也奇怪,听迹部说了这一句话,身体和精神都因警惕,而处于紧绷状态的手冢,虽然没有躺回去,但明显是松弛了下来。
门打开了,果然是凤捧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有一钵粥,两只碗,放到了桌上。
“是忍足大人让我送来的,顺道要我留下,让殿下去前堂那边用早餐。”
“哦,本大爷知道了。对了观月,他现在可以喝粥吗?”
“忍足大人果然很细心。”观月赞了一句,走到桌边盛了一碗稀粥,“手冢大人的体魄和恢复情况,要远比我预想中的好,应该是可以进些清淡的食物了。”
“那好吧,凤你先留在这里,看看观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本大爷一会儿再来。”
“是,殿下。”
观月一手端了稀粥,一手去扶持手冢,柔声对他说:“手冢大人,我扶你起来,喝点儿稀粥吧,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迹部才走到门边,只听身后“咣当”一声,跟着是凤和观月同时惊呼。
“怎么了?”他吃了一惊,脚下一点,身体已入飞絮坠地,又快又轻盈的折回房内。
只见地上倾覆了一只瓷碗,已然碎成几片,观月的胸前、鞋面都是湿哒哒的稀粥,而床上的手冢沉眉瞠目,神色间尽是浓浓的戒备,上身摇摇晃晃的,腰杆却勉力挺的笔直。
观月无奈的抖着衣襟上的汤水饭粒,“看来手冢大人,对臣下真是很不信任啊。”
迹部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大,在“春射大典”上,尽管观月蒙了脸,但宍户、凤一干人等,手冢却是见过的,就算是忘得干干净净,也不至于那么大的敌意啊,莫非他遭遇的劫难,让他再也难以信赖他人?
可是说也奇怪,自己这会子盯着手冢看,觉察到他身心戒备的状态,反而渐渐的放松了?
望着对视中的二人,观月也发觉了这一点,触动了他的灵感,便向迹部提议,“殿下,要不你试一试喂手冢大人喝粥?”
“什么?要本大爷喂他吃?”
“是啊,臣下觉得,手冢大人似乎特别信赖殿下,不妨试试?”
观月说着,又用另一只碗盛了粥,送到迹部跟前,凤连忙搬了张椅子到床边。
事到如今,迹部也只得接了碗,在椅子上坐了,勉勉强强的用搅了几下稀粥。从小到大都是丫鬟仆役绕着他转,要说起伺候别人,迹部大爷十七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偏偏手冢国光也能凑趣,此刻还真拿两道几分迷茫,几分信任,几分期待,让人瞅着怪可怜的眼神瞅自己。
喂,你可是堂堂青国大将,是在京都英雄会上都能从容出手,举重若轻的脚色,别这么看着本大爷啊!
迹部只能抄起勺子,把一勺热乎乎的稀粥送到手冢嘴边。
观月苦笑不得,看着架势,殿下果然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喂人吃饭,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还烫着呢……”
迹部眼睛一瞪,不满的跟他堵了回来,“身为武士,战场上流血送命都不怕,还怕什么烫?”
凤忍不住想笑,赶紧低头藏起脸孔,观月也只好闭了嘴。
被迹部劈头一声喝叱,手冢不但不生气,还真慢慢的俯过来,嘴在勺子边停了一下,又看了迹部一眼,竟然张口把粥喝了?
观月和凤对视了一眼,都是十分诧异,他们两个,一个好心看护被手冢袭击,一个好心喂饭被手冢掀碗,没想到对迹部不仅没有敌意,而且还挺顺从,这可真是神奇了!
“咦,你还蛮听话的嘛。”迹部也乐了,又舀了一勺粥,这回手冢甚至没有犹豫就吃了。
“再来,再来!”迹部大大的有成就感,手上不停,一勺又一勺的填进手冢嘴里。
他从来不会伺候人,滴滴答答的漏了手冢身上、被子上满是粥水,偏偏他还越喂越快,在半碗粥终于要见底的时候,手冢终于被呛到了,一阵的猛咳,牵动了几处大伤口,捂住直皱眉咬牙,又硬挺着不肯吭气。
迹部用勺子“当”的一敲碗沿,得意洋洋的朝观月一亮,“看吧,本大爷果然是无所不能!手冢国光,吃饱了肚子,你觉得好些了么?能跟本大爷说说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