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路上五六日的修养,他虽然身体仍很虚弱,但已经可以不用人搀扶,缓步行走了。
手冢这细小的反应,却逃不过迹部的眼睛,“怎么?你不喜欢这个房间的布置吗?”
“不,不是,挺好的,多谢殿下费心了……”
“你用不着骗本大爷,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迹部背着手,绕着手冢,在房内踱了几圈,得意洋洋的说,“不过这个房间的布置,是按照本大爷的指示,客随主便,就算你不习惯,也只能迁就了,啊嗯?”
手冢有点儿哭笑不得,一路上都得到这位“恩人”的细心照料,尽管失去了部分记忆,对他却有一份发自内心的熟悉亲近之感,可他的说话、行事,包括态度,又霸道的毫无商量,不可违逆。
比如现在,刚说了“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一转眼,又不容对他的品位发表反对意见。
尽管对眼前华丽精美的布置,和萦绕鼻端的香气,直觉就是很不喜欢,但一想到是出于迹部的手臂,手冢倒也觉得没那么斥拒了。
迹部又上下的打量了手冢一番,眉高眼低的笑的有些顽皮,“一会儿本大爷会让人给你量身裁衣,怎么本大爷的衣裳穿在你身上,连我自己都觉得怪怪的?”
的确,初见面时,手冢是一身白衣,清雅洁净的宛如临水的嘉木,接下来虽然还有接触,但他始终都是淡然的、疏离的,和一切热情、华丽、张扬相关的字眼无关。
自己的华美的袍服穿在他身上,说是风度翩翩,俊美非常,可怎么瞅着都觉得大大的违和。
“就这样了。”迹部不容手冢推辞,指了指门外的假山流泉,花木扶疏,“如果闷了,外头的几个庭院你随便溜达,只是到了有卫兵守护的地方,就不能再进去,现在本大爷有事,晚间再来看你。”
迹部说完就出了门,在经过呆立门边的忍足身旁时,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走了,发什么愣!”
“啊,是,咦,我们去哪?”走神的忍足一时语无伦次。
看到迹部干劲十足的替手冢张罗这个,张罗那个,简直就像是金屋藏娇嘛!他肚子里是泼酸做醋,又不敢有丝毫表现在脸上。
只怕自己一个提醒,反而让小景对手冢的心思,更加的“活络”起来。
“好容易赶回来,当然是到前厅议事,难道去睡午觉么?”迹部挖苦了一句,又把嘴唇凑到忍足耳边,一丝丝的将热气送进他的耳孔,“回头,也把你的东西搬过来吧,啊嗯,小老婆?”
被休掉的大老婆
迹部景吾往议事厅大门口一站,里头一片乱哄哄的议论声霎时止息,突然被叫来开会的大人们,都摆出一副危襟正坐模样,看着世子殿下雪白的袜子,打自己眼皮底下稳稳经过。
迹部往中央的席位盘膝一坐,吊了眼梢,从面前老老少少,看似庄重肃穆的脸上一一扫过,突然问:“秋山大人呢,是本世子的命令没有传到到吗?”
侍立在他身后的凤长太郎赶紧回答:“回禀殿下,臣下已将命令传到了秋山大人府上,只是,只是他并不在家……”
迹部袖袍一拂,手肘支在膝上,上身朝面前两排臣子倾了过去,“这本该是睡午觉的好天气,却被本大爷叫来,对不住了,各位大人?”
世子殿下语气怪异,扫到脸上的目光,也锋利的刀子一般,谁还敢把他的“道歉”当真啊,连忙纷纷推辞:
“不敢不敢,殿下言重了。”
“为国主和殿下效力,是臣下的分内事?”
迹部也不出声,冷眼旁观这帮大人们表演的差不多了,这才悠悠然的问:“各位真是忠勇可嘉啊,那么谁能告诉我,秋山大人到哪里去了吗?”
四下一片鸦雀无声,大家几乎可以肯定,秋山大人是绝对要倒大霉了,还是各自管好自己的嘴,省的撞上去给世子殿下出气。
迹部也不追究,一条腿架了起来,摆出个舒服随意的姿势,又问:“听说咱们邻居那边,发生了点儿热闹事,你们谁来给本大爷仔细说说?”
这一来偌大的议事厅里头,静的都可以听见呼吸声了,众人除了偶尔眼珠子滚到眼角,偷窥一下同僚的反应之外,更是脑袋都不敢抬。
青国和立海的战事发生的突然,毕竟战火没有烧到冰帝边境,国主也不着急,所以在座的也没有哪一位,派人给远在京都的迹部送消息。
现在明显殿下对此是大大不满,此刻谁出的气稍大口一点儿,只怕都会抢在秋山大人头里,成为第一个倒霉蛋。
正当有几位发根开始冒汗,撑不住就要失态之际,只听外头履声飒飒,不折不扣的倒霉蛋自己送上门来了。
秋山大人撩了衣袍,火急火燎的一头扎进议事厅,往迹部跟前一跪,伏地不敢抬头,战战兢兢的声音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喘息,“臣,臣下来迟了,殿下恕,恕罪!”
迹部俯了身体,歪了外脑,去看秋山大人的表情,“咦,瞧大人你这一头热汗,路上赶的辛苦啊?你是负责巡边的,这可是刚从边境上下来么?”
秋山大人的脸面都要贴在地上了,只看得见袍子不住的抖动,世子殿下话语中森森的讥讽,就算是聋子都听得出来,他更加不敢说谎,只能不住的告饶。
“殿,殿下明察,臣下是,是昨晚宿在第四房小妾那里,起的迟,迟了些,万望殿下恕罪,恕罪啊!”
听他老实坦白,迹部总算稍稍缓了脸色,不再阴阳怪气的瘆人,哼了一声,坐直了身体,一字一字,更有力,更清楚的,传到议事大厅的每个角落,“从今天开始各位该屯田的屯田,该练兵的练兵,该巡边的巡边,青国和立海每调动一兵一卒,本大爷都要第一时间知道,只要出一丁点的差池,就自带板子来见我,啊嗯?”
“是!”众人都趁着齐声应是,松了一大口气,但心却绷的更紧,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是断不会舒坦了。
“好,现在开始议事!”迹部一指队列中的一人,“奥野大人,先从你开始,本大爷不在冰帝的这些日子,城中还太平吗?”
只不过小半个时辰,跪在迹部侧后方的观月,便不由心生敬佩,他还是第一次参与冰帝国的议事,果然这位世子殿下,在臣子中极有威信,而且决断指划,进退奖惩,都清楚果断,令人不得不服。
一直到太阳将对面屋檐的影子,投入了议事厅的地面,迹部才伸了一下手脚,率先站起来,“今天就先议到这里,刚才本大爷说过的话,可不是做耍的,各位都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
“那好,各位可以回去睡午觉了。”
迹部挥了挥手,一帮臣子们都如蒙大赦,又不敢表现出急着逃走的模样,只能毕恭毕敬的挨个往外退,尤其是秋山大人,更是捱到了最后。
没想到,他一只脚刚踏出门槛,还没套上自己的鞋,就听见背后迹部在叫,“秋山大人,你等一下。”
迹部这回的语调倒是挺和气,还是唬的秋山大人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连一向厚道的凤长太郎,都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巴。
“殿下还,还有什么吩咐?”
秋山大人强作恭谨,却明显快哭出来的表情,令迹部也是嘴角一抽。
“刚才你说的第四房小妾,其实是外室吧?”
“啊?是,是的,殿下英明……”
迹部问的跟军国大事毫不相干,秋山大人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位难伺候的世子殿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哎哟不好,自己新收的这个小妾,是冰帝城里出了名的美貌艺伎,殿下该不是看上了,强要自己献出来吧?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这种事英明个鬼,拍马屁也不打草稿!”迹部笑骂了一句,又问,“你为什么不把她纳到府里?”
迹部越问越古怪,秋山大人胸口的鼓也越擂越响,但又不敢有半点的隐瞒,只能愁眉苦脸的说,“回禀殿下,只因我家里的母老虎太厉害,弄了回去,家宅不宁不说,只怕小妾也要受委屈……”
“你只管回头就接进府里,如果你老婆闹你,就说是本大爷赏赐的。”迹部胸膛一挺,无比骄傲的模样,“哼哼,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听任自己的小老婆流落在外?”
“啊,是是,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秋山大人虽然好生莫名其妙,世子殿下为什么会插手管他的家事,但总归是意外之喜,于是他叩头道了谢,乐颠颠的下去了。
凤是一脸的纯真懵懂,观月是忍笑到快要内伤的表情,忍足则又是欢喜,又是尴尬的苦笑。
刚才迹部借机敲打秋山大人,其实就是做给自己看,说给自己听的吧,表明作为待在世子殿□边最久的“小老婆”,他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此后吃醋担心什么的,大可以免了。
小景啊小景,我丝毫不怀疑你的有情有义,可是你未免也……太多情了些,唉……
议事结束后,忍足立马前往自己的住处收拾东西,一想到从此能跟心爱的小景朝夕相处,偶尔饭后睡个热乎乎的午觉什么的,他刚才那一点点的失落,很快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