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手冢半晌不语,捻着棋子也不落下,迹部眉梢挑起,嗤的一笑,“怎么,不方便说?”
手冢轻轻落子,勉强笑了笑,“也不是……家父是朝廷派出的遣明使,我随父在大明朝住了几年,有幸跟一位将军学过剑术和骑射……”
“啊哈,这就对了!”迹部兴奋的一捋衣袖,露出一截光洁健美的上臂,啪的按下一子在手冢面前,不无得意的说,“怪不得瞧着你招数古怪,原来是大明朝的武艺,本大爷的眼光果然不会错!”
被白生生的手臂晃的眼晕,加之袖袍拂动,又是一阵香风袭人,手冢不敢再多话,赶紧强摄心神,专注棋局。
他生性严肃,不苟言笑,也鲜少结交朋友,家中仆役或是军中下属,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规行矩步,连话都难得多说几句。
像迹部这样人,热情的霸道,率性的洒脱,手冢还是平生第一回接触,他素来极有自制力,此刻已不知不觉的被他感染,情绪渐渐的轻松、活跃起来。
下到中盘,迹部忽然把棋子一抛,霍的起身,“到此为止吧,本大爷不想下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而且迹部的脸色瞧着不善,手冢一头雾水,“怎么了?太晚了吗?”
盯着桌面的棋局,迹部森然冷笑,“你根本没出全力吧?以为这只是虚假江山,不值得花费精神争夺?还是说本大爷棋艺不佳,配不上做你的对手?”
迹部居高临下,目光灼灼,手冢霎时无言以对,他的确未出全力,毕竟只是一场黑白游戏,甚至潜意识里,他还希望这局棋能够长一些,不要太快分出胜负。
“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手冢国光。”迹部忽然俯下神来,脸庞迫近手冢,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明亮的仿佛具有攻击力的笑容,“我们将来必定是对手,如果你不全力以赴的话,会输的很惨的,啊嗯?”
“……”
“能成为本大爷认同的对手,是你莫大的荣幸!”
从一开始的狂傲洒脱,谈笑风生,到突然说出如此充满敌意的话来,迹部的转变太快,太随意,让手冢一时无法适从。
“好了,本大爷要走了,祝你今夜好梦,啊哈哈哈哈!”大笑声中,迹部推门而出,留下手冢无比错愕的呆坐当场。
当夜,手冢不仅没有好梦,反而在榻上辗转反侧,到窗纸上露出微微的鱼肚白,才合了眼。
但是刚入睡不久,又被一阵噪杂声吵醒,似乎是马蹄声中,夹杂了响亮的呼喝声。
手冢起身披衣,退开临着大道的窗户下望,只见冰帝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驱马奔驰,绝尘远去。
这样早他们就动身了?看不出来,这位冰帝世子骄傲任性,养尊处优的模样,却丝毫不贪恋安逸,行事果断,极有效率,如果有朝一日,他真是自己对手的话……
想到这里,手冢顿时睡意全无。
“停!”迹部手臂高举,止住身后的马队,再一指道旁的凉亭,“到前方休息整顿,都把马匹和自己收拾干净了,本大爷可不想灰头土脸的进京都,给冰帝国丢脸!”
迹部走进凉亭,桦地赶紧掸去灰尘,铺了干净的垫子,伺候他坐下,又奉上干粮和净水。
宍户和凤则牵了马匹,到附近的一条小溪刷洗。
忍足蹭上来,挨着迹部身边坐下,四下望了一圈,非常感性的喟叹,“哎,再有三五里路,就要到达京都,仔细算起来,我差不多快有两年不曾回家了。小景你看见没有,这一条小溪就是从六条大街的桥下,一直流到城外,每逢到了七夕或是上元……”
“你要是留恋京都,大可回去了就别再出来!”迹部微感不耐的打断了他。
“哪能呢?”忍足凑的更近些,附在迹部的耳畔低语,“京都固然繁华温软,可怎及得上有小景在身边?”
迹部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你应该庆幸,早日离开京都,遇上本大爷,才没有变成那些个百无一用,废物一般的公卿!”
“嘻嘻,小景说的对,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呀!”忍足在迹部肩头,亲昵的轻轻一撞。
“你,你给我规矩点儿!”迹部不敢高声,只能把叱责咬在口中。
自从和忍足做了“那种事”之后,他发觉自己和忍足的相处,就变的古怪起来,私下里似乎更加的亲密,无话不说,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更刻意的和他保持距离……
迹部还会时不时的,琢磨那个很无聊的问题,在别人的眼里,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一个?
好在除了靠着亭柱打盹儿的慈郎,其他都人各有事干,没有注意到这边来,迹部把手藏在袖中,用手肘在自己和忍足之间,顶出了些许距离。
忍足想再靠上去,奈何被迹部两道带芒刺的眼神一戳,只好老实的坐在原处,假装好心情的看了一会风景,终究是忍不住,鼓足勇气,尽量问的宛转动听,“小景昨晚好雅兴,和青国的那位手冢大人,下棋叙话的很开心吧?”
迹部听出了忍足的弦外之音,故意悠悠然的说:“是啊,他应该有些本事,值得本大爷结交,可惜是个没情趣的人,嘿嘿。”
忍足低低的跌落半个呻/吟,“呀,莫非小景是希望他……对你多点儿情趣么?”
“我倒希望他多些志气和手段,青国么……哼哼!”迹部站了起来,袖袍一真,负手远眺视野深处,一痕灰色的京都城墙。
望着迹部下颌抬起,踌躇满志的侧影,忍足的笑容变的温柔而萧索。
这就是小景,正如他所言,只有有实力和志向的人,在会被他放在心坎上。
他永远都不会是那个只陪着自己游山玩水,啸傲风月的人啊。
小景啊小景,我愿意为你而改变,而你真的可能只属于我一人吗?
点着脑袋打瞌睡的慈郎,突然一个哆嗦跳了起来,嘴里叫嚷着,“哎呀,好吵好吵,有人来啦!”
迹部深知,虽然慈郎这家伙,平时里总是迷迷糊糊的,其实比任何人都警觉,他说有人来了,就决不会错。
“小景,你看!”忍足也发现大道的尽头,扬起了大片尘土。
顺着忍足手指的方向,迹部分辨出沙尘中央,先后出现几个黑点,连成一线,迅速的由远而近,应该是有大队人马到来。
这里已是京都外畿,而且“春射大典”在即,有各国武士陆续上京,本也不稀奇,让迹部比较好奇的是,听马蹄声劲健有力,看队伍威武整齐,必定训练有素,他们会是哪国的武士呢?
这队人马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已然可以看见风中招展的旗帜,仔细辨认之后,忍足面色微变,低声惊呼,“小景,是,是立海国的人?”
“哼哼,是又怎样?莫非你害怕?”迹部的冷笑声透着明显的敌意。
“我怎么会害怕呢?”忍足苦笑,“我的意思是,立海国的话,不就是……就是……”
迹部绷了面颊,如玉的脸庞寒气森森,仿佛可以刮下一层霜来,忍足只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离去。
他原本是想说,立海国的话,不就是冰帝的姻亲之国吗?那队武士里头,多半会有小景的未婚夫婿,幸村殿下……
他尽管和幸村素未谋面,但这位殿下的才情、人品和胆识,早就在京都,在列国传开了。
忍足舌根苦涩,就算自己先到他身边一步,但小景喜欢漂亮的男人,小景喜欢有实力的男人,小景喜欢有志气的男人,幸村精市是哪一条都不差啊,再加上冰帝国主嫁儿子的决然态度,这门亲事是非做成不行了。
“殿下,你看那边!”真田抢到幸村身边,马鞭一指前方凉亭。
“嗯,应该也是上京的武士,我们下马行走吧,不要冲撞了他们,惹出不必要的是非。”幸村一勒缰绳,率先翻身下马。
纵然立海国势强盛,雄视关东,但幸村从来也不愿意,把气力花费在无谓的争胜斗气上。
在他眼里,真正的强者,就应该是征服天下,号令四方,此外闲气也好,虚名也好,都是无谓的东西。
当然,如今在他心里,强者又多了一条注释,那就是要有浪漫而完美的爱情!
第一印象不太妙
不二裕太盘膝坐在地上,从地上拔起一根根的青草,再悻悻的抛进草丛中,显得百无聊赖,又心思重重的模样。
天地阴霾,四方空阔,罡风从旷野吹来,缭乱了他的头发。
观月初在他身后伫立良久,终于忍不住一声轻叹,“这里风太大了,我们还是到亭子那边休息吧?”
裕太断然摇头,“不去,我不喜欢和他们呆在一起。”
观月“噗”的一笑,摇头,“说什么孩子气的话?他们他们的,迹部殿下可是我们的主君。”
“观月,我才不是孩子,我只比你小一岁!”
“呵呵,知道啦,我是说,现在我们都是冰帝的人啦。”
不二裕太回头,神情倔强的仰视观月,“我只是想和观月你在一起,可没想过,非要投靠冰帝不可!”
观月的笑容越发柔软,好声劝慰他,“你这样看重我,我自然是很开心,但是,迹部殿下是一位很有眼力和胸怀的主君,要胜过我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