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唐闻秋在的,他去哪了?”
“宁先生?”
我抬起头来对苏淮南笑:“他去哪了?”
苏淮南终于不笑了,他往后挪了挪身体,那样子像是要跟我拉开一点距离,他靠在沙发背上,略带郁色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却迟迟没有说话。
“苏锦溪最后的时刻他却不在,他去了哪?”
“不在,因为他去找你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我看着他没再接话。
但他说的我都听懂了,他说唐闻秋那天去找我,而那时候正是苏锦溪弥留之际。
我没有怀疑,因为我醒来后,在殡仪馆也问过唐闻秋,他没直接回答我,但他说话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却跟苏淮南是一个意思。
只是那时候他为苏锦溪伤心欲绝,对我又是极不待见,以至于对他冷嘲热讽说出来的话,我没办法真正相信。
他那时说他救了我,也不过是因为苏锦溪,在我听来,这话就跟他之前为了苏锦溪不惜让我捐肾异曲同工,不同只在于前一次苏锦溪死而复活,而后一次则跟他天人永隔。
想到这里 ,我突然明白唐闻秋之所以那么恨我,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想想他那么爱苏锦溪,却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而错过跟他的最后时刻,那种痛苦和懊恼,我从前想不到也不理解,现在却是感同身受。
如果我是唐闻秋,我也不会原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宁远。
心里的疑团解开,我却丝毫也不觉得高兴,但也没有特别失落。
因为无论那时他因为何种原因救我,而我就算在无尽的压抑中抽丝剥茧才找到那么一丝丝感动,都不会改变我和他已经分道扬镳的事实。
我放下杯子,坐起身体,正视苏淮南,他也正不错一眼地注视着我,我对他笑了笑,接着问他。
“苏律师,我听林凯说,苏锦溪清醒的时候哭过,是不是真的?”
苏淮南略迟疑了几秒,沉郁道:“林先生可能并不清楚,苏先生病到那种程度,身体机能大多已经不能正常运作,连眼泪也是奢望。但他那时的确很难过,身体上的痛苦,还有对大家的不舍得。”
是对大家的不舍吗?还是对唐闻秋的不舍得?
我没有再问。
但关于录音笔,我已经没有耐性在等到所谓的手续全部完成。
我现在就想知道,苏锦溪在最后的时间内里对我说了什么。
“苏律师,我想现在就拿到录音笔,可以吗?”
苏淮南大概早知道我会有这样的要求,所以他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神色肃穆地看了我好一阵子,然后问我:“你确定现在就要吗?”
“如果你觉得有违苏锦溪的嘱托,我可以补签另外一份协议,保证……”
苏淮南打断我:“不,不需要别的协议,只要宁先生不辜负苏先生的期望,饭店的事总会如愿交到你手上,那就不急这一时。我只是在想,录音笔现在不在我身上,时间又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还愿意跑一趟。”
我现在最值钱的就是自由,而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所以半夜又如何。
苏淮南的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飞驰而过,我看着车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急剧往后退,突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问题,便问苏淮南。
“苏律师结婚了吗?”
苏淮南这下倒是真的有些意外,啊了一声过后,许久才笑着说:“没结婚,而且按照国内目前的法律,我可能永远都结不了婚。”
我迅速回头看他,与他含笑的目光撞到一起,他挑挑眉问我:“很奇怪吗?”
“不奇怪。”相反我难得有种同道中人的感慨,“你跟他相处好吗?”
苏淮南但笑不语,我顿时明白了,也笑了笑,转头重新望向窗外。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一个我还算熟悉的地方停下来,我转头看苏淮南,他对我点点头。
“东西一直在这儿。”
“上次见面为什么不给我?”
苏淮南已经下了车,我也跟下去,听到他说:“上次你说你不要饭店,我当然不能在苏先生的地方做对不起他的事。”
凌晨的私房菜馆隐藏在一片死寂中,苏淮南轻车熟路地领着我上楼,又径直穿过走廊,直到一个角落的房间门口停下。
“这里以前是苏先生的办公室,他病后就很少再来了,唐先生倒是偶尔会过来看看。不过你放心,苏先生的东西唐先生不会动。”
“你怎么知道?”
“因为唐先生一向尊重苏先生的意愿。”
苏淮南用钥匙开了房间门,又把墙上的灯打开了,屋里的一切顿时一览无余,跟外面的古色古香一致,房间里的装修风格也同样古朴雅致,倒蛮符合苏锦溪那样与世无争的个性。
“东西在柜子里。”
苏淮南说着话已经开了柜子,没一会拿了一个檀木盒子递给我,好心建议道:“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就在这里听,当然如果你想拿回去,我也没有意见。”
我倒是不想再跑,问苏淮南:“你呢?”
“我可以到隔壁沙发上眯一会儿。”
苏淮南看我没别的意见,在我肩头拍了拍,自己带门出去了。
我拿着那个盒子,明明才一个巴掌大,我却觉得沉甸甸压得我呼吸都有些发紧。
我的脑海里不停浮现着苏锦溪的脸,第一次见他他转过来笑着叫我宁远的样子,他到医院看望王妈却打翻果篮所以抱歉的样子,还有他在商场饭店等我时独自出神的样子……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录音笔就在我手上,我却迟迟没有摁下开关键。
因为我突然有点害怕了,怕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怕听到苏锦溪跟唐闻秋的过去,怕所谓的真相。
我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狠下心摁下去。
寂静如死的房间里,顿时传来轻微的滋滋的声音,几秒之后又有别的滴滴声。
那是病房仪器在工作。
想起我在病房里见到苏锦溪的那次,他也浑身连着各种管子,但那时我除了觉得他可怜有些同情外,并没有别的感受。
反倒是现在,从录音笔中听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想想他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给我录音,我才突然察觉到心口滞闷下的钝痛。
滋滋声滴滴声突然断了一会儿,我以为是录音笔坏了,正检查,里边又有声音传出来。
这次是苏锦溪。不过却是极轻浅的一声笑。
我闭上眼睛 。
又是短暂的空白。
“……嗨……宁远……是我……”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他!
我看向录音笔,扯了扯嘴角,没有骂出声。
“……你好吗……”
我忍不住捏眉心。我想苏锦溪一定是病糊涂了,才尽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我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他反正再也看不到了。
再说他要关心的,难道不该是唐闻秋吗?
不管我们三个如何纠缠不清,他们之间却是情投意合,十几年的感情跟陪伴,无论如何都值得好好告个别。
“……我做梦了……梦到,妈妈……小远……我很高兴……”
可我一点都不高兴啊。
我对我们的妈妈一无所知,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工作,又为什么—为什么把我丢给别人,她有苦衷吗,她想我吗……
我有一太平洋的疑问,可惜却好像再没有人可以问。
录音笔又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它没有坏。
坏的是说话的人,死亡正在威胁着他,让他疲于应付他自身之外的事情,而他艰难说出的每一个字,大概都是他与自己与死亡抗争的结果。
我没有理由不耐心,等着。
“…… 唐……”苏锦溪似乎很费力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们……不是……”
我下意识地坐直身体,连后背也绷得死紧。
“唐”当然指的是唐闻秋,可是他们不是什么?
不是恋人?
但这显然只是我早些时候一厢情愿的愿望,然而时至今日,我根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们不是一对儿。不仅是我,恐怕苏锦溪那么多的拥护者,也不会相信。
“……小远……我欠你……他不欠……”
头很痛。
我觉得我大概也是糊涂了,因为我竟然有些听不懂苏锦溪这句话的意思。
他欠我?
他倒是不欠我!
从前我和他接触不深,亏欠无从说起;后来给他捐肾,尽管中间夹带了对唐闻秋似是而非的报复和赌气,可说到底也是我愿意。
如果说一开始我的确心有不平,那么后来发现苏锦溪跟我是同母所生的兄弟时,我那点不平衡也就消弭殆尽了。
倒不是我有多高尚,而是血缘冥冥之中就有这样的安排,我只是顺从命运而已。
所以苏锦溪要是因为一颗肾觉得亏欠我我,就真没必要。
那唐闻秋呢,他不欠我吗?
我之前虽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对他的恨早已经说明一切。我恨他,正是因为他辜负我对他这么多年的感情,他用他的冷漠,将我滚烫的心,一点点冻成了冰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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