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特别想回到他和路郝的那个小家里去,D市老小区那一套两室一厅的栖身之地,仿佛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处可以让他安安静静自在呼吸的避风塘。
自打坐上火车文寒就在想念路郝,没有一天不在想,可他一回老家,简直太忙了,忙着应付各种人好的好意,忙着怎么才能让自己不说实话。
由于文寒的不领情,除了文老爹在内,大家一致觉得他简直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不可救药。
文清虽然是他大姐,但她心里总在想:“会读书有什么用?她这小弟脑子都读傻了,有病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还说他只相信医院里的医学。现代科学有那么好啊,医院里的白大褂不都说那是心理病么?一听就是狗屁话!其实就是想骗钱!”
回程的车票定在春运返程高峰期——正月初七,文寒实在熬不到初七了,于是悄悄把车票又给改签了一次,改成了初五回去。要不是顾忌着他爸的心情,他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双翅膀马上就飞到路郝的身边。
大年初二,老文家特别热闹。白天一整天,文寒都没来得及抽空跟路郝煲个电话粥。
傍晚吃完晚饭,文寒穿了一件棉衣,外面又套了一件羽绒服,做贼一样的溜到街尾的垃圾坑旁给路郝打电话。
那个坑很大,直径得有二十多米,听说原先也是有水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干涸了,反正文寒从记事以来,那个坑就是盛垃圾用的,一直盛了二十多年的垃圾,还是没能把那个坑彻底填满,那坑要不是个无底洞,就是个盘丝洞,要么没准就是物理学上面的黑洞?
垃圾坑成天散发着一股恶臭,由于冬季的低气温原因,所以臭味传播的远没有夏天那么广那么快。平时除了倒垃圾的人,根本没有愿意靠近这坑的生物,就连流浪的阿猫阿狗都不来这捡食吃。所以说文寒趁着这个时间节点来这里打电话,是相当安全的。
“路哥,过年好。”春节期间文寒只要给路郝打电话,开场白总是这么一句,虽然他是个老师,可是他是个历史老师而不是语文老师,所以他说话总是很没什么新意。
“过年好,吃饭了吗?”路郝也刚吃完一份外面买来的排骨饭,他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餐桌上啃得很干净的几根骨头,文寒的电话就来了。
“刚吃完,你呢?”
“我也是。”
“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恩,知道。”路郝本来想说早点回来吧,后来话到嘴边他硬是把话给咽回去了,他知道文寒现在只有一个老爹了,所以他不忍说出这种话让小文徒增烦恼。
“你晚上吃的什么呀?”文寒挺关心路郝的饮食问题,因为那人不太会做饭,但是自己又没在那人的身边。
“外面买的排骨饭。”
“哦……等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你现在就可以想想你要想吃什么。”
“好,等你回来。”路郝本来想说“想吃/你”来着,后来他觉得这话太露/骨太流/mang了,于是又忍住没说。
“嗯。”
两人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春晚哪个小品比较好玩啊,哪个演员又登台唱歌了啊,又或者今年的魔术师不是某谦而是换了个人啊什么的……
文寒和路郝很默契的都没有在电话里提到各自的烦恼,他们隔着千山万水,用小小的通讯设备诉说着对对方的思念,实在不愿意提及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只想把自己最好的状态传递给对方。
反正过几天就能见面了。
文寒没有把返程火车票改签的事情告诉路郝,他想给那人一个惊喜。他挂了电话,拽紧了羽绒服的衣领子,在寒风瑟瑟中快步走回家去。
正月初三整整一天,文寒过得比较舒服自在,没人再游说他喝尿,也没人在他耳边搅得他不清净,他想再忍一天,初五一早他就要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可事情偏偏事与愿违——
初四一大早,文清事先不打招呼就带着一个女人杀了上来。具体点说,他大姐带来的这个女人是个寡妇,而且这寡妇还有个五岁的女儿……
文寒当时还在被窝里,就遭遇了文清的相亲攻势第二波……不给丁点儿刷牙洗脸的时间,他就被他大姐和他二哥生拉硬拽地拖着,拖到了那个寡妇面前。
小文头顶乱糟糟的鸡窝头,睁着一双睡眼茫然的看过去,嘿,别说,文清的审美似乎总是挺不错,那寡妇虽然是个寡妇,但也称得上是个肤白貌美的寡妇。
单从这点上来看,文清一看就是文寒的亲姐姐,即使自己的小弟“不行”,她依然给自己的亲弟弟物色了一个好看的花瓶。
这个寡妇叫王玲娟,她和韩荷花不同,她身上没有那股腼腆娇羞的小女儿气质,用当今网络流行词来说,这寡妇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熟女气质,总之一看就是经过人事的。
文寒压根没用耳朵听王玲娟的前任丈夫是怎么走的,他只觉得自己耳边叽喳叽喳聒噪的不行,就快把自己烦死了。
除了王玲娟的自我介绍,还有文清文军在一边绘声绘色的添油加醋,文寒要不是定力够深脑子够清醒,他真要稀里糊涂的就被他大姐和他二哥给打折处理了。
怎么着,这不喝童子尿,就要把自己推销给带着孩子的寡妇啊?文寒心里涌出一股悲哀,他十分羡慕起路郝来,路郝没人管,过得逍遥自在。可他不行,他大姐和他二哥真是天天替他瞎操心!早知道车票改签成初三回去就好了,现在他可能正窝在路郝怀里,两人商量着早餐要吃什么。
然而这一切都是美好的幻想,而事实是文清睁着一双大眼又在问文寒:“小弟,你觉得咋样?”
这一幕好像戏剧一般再次上演,而演员由韩荷花变成了王玲娟,男主角依然没变。
文寒觉得特别心累,他看看文清、又看看文军,疲惫地说了一句:“大姐、二哥,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文清和文军感到万分莫名其妙,他们俩相互对视,不约而同的觉得自己小弟一定是还没睡醒,要不文寒怎么说出这么一句愣头愣脑完全听不明白的话呢?
泼妇
正月初一下了那一场小雪之后,接连又下了两场雪,降雪量不是很厚,充其量只能算是中雪,但是两场雪叠在一起,还是会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不小的麻烦。这一年的春天,比往常来的更晚一些。
文寒坐在烧的很暖的屋子里,依然觉得全身从内而外地冒寒气,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件被虫蛀了千疮百孔的破衣裳,在文清和文军这两道劲风之间被吹得摇摇欲坠。
文老爹事先根本不知道王玲娟要上门,老人家和自己的小儿子一样,都是直到文清带着人上门,才晓得大闺女和二儿子给文寒找了个名副其实的寡妇。
说实话,文老爹心里很生气,就想不管自己的儿子有多差,总是他心里的宝贝,现在贸贸然带了个寡妇来,岂不是要叫全村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有病吗?难怪那老大老二都学习不好,原来真是脑筋不好用。
文老爹愁的又拾起戒了好几年的旱烟,含着烟嘴“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单从面相上来看,王玲娟特别挂相,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这女人的长相很容易招惹是非,说白了就是长得挺招异性喜欢。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是穷乡僻壤里姿色不错的寡妇呢?平时就有不少人惦记她。
文清和文军的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估摸着可能是急病乱投医,什么人都敢往家领。
文寒特别委屈地看着文老爹,文老爹此刻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只是默默地抽旱烟。
文清当着王玲娟的面拍拍文寒的肩膀,笑着说道:“小弟呀,我看玲娟不错啊,你的事大姐都告诉她了,她不嫌弃你!”
文军也帮腔道:“正好比你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我看就她吧!”
王玲娟抿着嘴,她看文老爹不说话,而男主角文寒虽然一脸不情愿的苦瓜相,但她是个比较地道传统的农村妇女,总幻想着对方那只有文化的□□肯定会听从家里的安排,也许自己过不久就能摆脱穷山沟沟去城里生活了。她对自己的未来规划的很好,心里美的要开出花来。
“大姐、二哥,我不能和她结婚!”文寒想了半天,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
文清:“怎么不能结婚?人家玲娟根本不嫌弃你!”
文寒急了:“人家不嫌弃我不代表我就能结婚啊?她年纪也不大,以后跟了我也是照样守活寡,我总不能祸害人家啊!”
王玲娟抢白道:“我也不怕守活寡……”她顿了几秒,又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做不做那档子事都没关系……反正我也守了两年寡了,早都习惯了,只要咱俩结婚之后你愿意对我闺女当你亲生的一样好,我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文清一听乐了:“小弟,你瞅瞅大姐给你找的这个对象多好啊,以后连养老送终都不用愁了!”
文寒心想他大姐是傻啊,什么对象不对象的,自己根本没说同意跟那女人谈恋爱!不过这寡妇还挺精明,原来是要把自己当长期饭票给她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