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夫……”女子见他,忙出声唤道,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命更重要,飞快道,“大夫,请帮我看看吧,我究竟有没有染上这病?”
许仙点头,伸出手探她手腕,片刻就吃惊地扬眉,“你竟没有……”
女子低下头,一只手护着肚子,“我,我舍不得。”
那日许仙看诊出的结果正是这女子有了二个月的身孕,但看她的发髻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儿,想来这事极为隐秘,在那丫鬟前也不能暴露,许仙便给她正式开了个治咳嗽的药,然后再暗中给她塞去打胎的的药方,只是没想到如今胎儿还在。
别人的事情自己不好多说,许仙不语,探过她的手腕后再去查看了另一个已确诊被传染的病人,再三区别之下发现这两人的内里状况明显是不同的,心中也为这女子松了口气,微笑道:“放心,你染上的不是这个,小病而已。”
女子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绽放出笑容,“这就好,这就好,大夫,多谢你,谢谢,谢谢……”
她不停重复道,从袖口处取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拿了药方配好药后很快独自离开。
没时间多思索这女子的事,许仙很快转去了其他病人那里,到处都是脸色发青的人,整个堂中咳嗽声不止,间或还传来人们的惊呼,那是有人开始咳血了,这代表他们的生命将走到终点。
整个明生堂中弥漫着一股哀伤与死亡的气息,那些病人似乎也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但还是不愿放弃生的希望,拥挤着朝许仙涌来,希望他能看出什么不同来,而小童则在不停地抓药,煮药,每过一会儿就有一碗药被端上来,这时人们又会拥挤着去抢那药,为此挣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反正不争是死,争了能多活一点时间,谁还在乎那些小伤呢?
这喧闹的氛围让许仙感觉像是有一只小虫不停地在自己脑中转悠,嗡嗡地叫,让他心烦意乱,再也无法维持平时的镇定。
“都给我闭嘴!”他冷眼看着这群人道,所有人一时顿住。
突然,许仙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法海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顾不得什么其他,直接将他一把打横抱起抱到了后堂。
“怎么了?”法海沉稳的声音带有止不住的担忧,为许仙焦虑的心中涌入一股暖流。
许仙低头抚额,似是头晕,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眼中有着愤怒与不解。
“他竟要我将所有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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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谁?”法海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想到能在许仙脑海中下命令的自然是地府的人,又问道,“为何?”
许仙摇头,勉强坐在了凳子上,揉着额头很是不舒服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他只给我下了这个命令,将镇中染了病的人全部杀了。”
法海走上前主动为他揉太阳穴,一边细细思索,他自然是不会怀疑许仙骗自己,地府的命令亦让他吃惊不已,他们怎么会下如此惨无人道违背天理的命令?难道说是因为执行的人是许仙,他们根本毫无顾忌么?可是这样的命令总该是有缘由的,这群染了病的百姓应是无辜,那么问题肯定出在这种病上。
法海想得到这层,许仙自然也想到了。只是这种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物一时怎么可能想出结果,但地府下的命令却是即刻的,他们要的是许仙立刻,马上去杀了这群人,若不然,就是许仙遭受剜心之痛。
手上的动作渐渐停止,法海看向许仙。
注意到他的目光,许仙冷冷看过来,道:“怎么,你认为我会去杀了那群人?想要提前杀了我么?”
得到的回答自然是一个摇头,法海皱眉看他,“你怎会如此想?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伤害你。”
许仙淡淡哼了一声,他刚也只是一时心烦说出的话罢了,经过这几天,他早已相信法海是真心对自己好,只是这种命令着实难办。
现如今摆在许仙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杀死染病的所有百姓,或饱受剜心之痛死去。
他自然是两种都不想要的,但形势比人强,此刻他必须做出抉择。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也不复存在。许仙不由想起上一世存在的世界那句有名的话,生存或是毁灭……这的确是个问题。
只是他虽然冷情,但还没有到泯灭人性的地步,要他亲手杀掉那几百条人命,他……做不到。
“法海。”半晌,许仙清冷的声音响起。
见法海望来,他顿了片刻终于开口,“你杀了我吧,我着实不愿忍受那剜心之痛。”
那痛苦他感受过,生不如死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说他逃避也好,软弱也罢,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软弱的时候,许仙的心纵是铜墙铁壁,也硬不过那么多条人命。
法海闻言一瞪眼,大怒,既是为他如此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也是为他竟让他来……
“你竟如此狠心!”法海双臂一转,让许仙面对自己,抓得许仙的手臂生疼不已,他却不明白法海为何如此生气。
“我如何狠心了?”许仙直视他,“我要放弃自己的生命而已,这不该是你也希望的吗?难道你是觉得让你来了结我太过麻烦,若你不愿……”
他话未说完,突然猛地撞上了法海结实的胸膛,让许仙疼得几乎掉下眼泪,法海却是将他抱得更紧,力道之大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许仙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
他刚要开口,却不防察觉到对方身体的微微颤抖,所有的动作顿时僵住。
这样一个人,向来冷静强大即使受伤也从不皱眉的人,他此刻,竟在害怕地颤抖。
许仙沉默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什么才好,因为眼前的人此刻看起来竟比自己还要脆弱,仿佛自己再说一句话就能将他最后一层伪装击溃。
良久,法海终于开口,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得低沉,此时还带了一丝暗哑,“你这人,可是真的无心?”
“你若死了,我亦不会存活于世。”
“纵是如此,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纵是如此,你依旧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吗?”
………………
“我即将不久于人世,如此,你还要戏弄我一番吗?”许仙开口,他许是想带些调侃,但话出口却呆板无比,声音十分机械。
法海早已料到他会有的反应,虽然有瞬间的黯然,但很快道:“你若是如此想会安心些,那便这样吧。但无论如何,我不会杀了你。”
许仙口中刚溢出一丝声音,却在同时感觉心脏猛得一抽,顿时痛苦地弯下了腰,本秀气好看的眉头皱得不成样子,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定是那地府见他还不行动,便施了惩罚,法海迅速点了许仙的几个大穴来缓解些他的疼痛。
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许仙已经坐到了地上,抓着胸口大口喘气,另一只手紧握着法海的衣袖,那衣袖简直要被他扯破。而许仙一句话也不敢开口,他只怕自己一开口溢出的便是痛苦呻|吟,纵是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受不住这刑罚,他也不愿轻易将软弱暴露于人前。
法海一边是觉得这人太过倔强,到了此时也不肯说一个疼字,更不肯抱紧自己。一边自己亦焦急不已,许仙的痛他感同身受。法海眼神变得阴鸷,他本来就只信奉自己心中之佛,坚持的亦是自己的道义,地府的这次行为着实触到了他的底线,法海是深深恨上了那地府中人。
但不管如何,还是先度过眼前难关重要。
见许仙疼得快昏迷,法海忽然想起前阵子自己朝那癫道士要的一丸药,当时他要这药正是为了许仙,刚刚一时心急竟没有想起来。
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一颗白色药丸倾倒在手掌上,淡淡的药香顿时铺满鼻间,法海抬起许仙的头要将药放入他口中,才发现他疼得太厉害,牙关咬得死紧,居然一点缝隙也没有。
看了看药,再看几欲昏倒的许仙,法海一狠心,拇指食指夹上许仙下颚,用力一合,将他的嘴硬生生掰开,再将药丸投了进去。
还好这药入口即化,效用也是神速,不一会儿,许仙的呼吸就复于平缓,身体也停止颤抖。
法海终于放松下来,抬头一抹额头,竟是满手的汗水,另一只一直紧握的手手心也全是湿汗。许仙这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而法海亦像是刚刚死里逃生,脸色不比许仙的惨白好多少。
许仙刚抬头,看到的就是法海黑沉着的脸,还有一身的汗水,露出一个极淡的虚弱微笑,“我怎的觉得,受刑的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