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桐借着夜色,抹去眼泪:“你先起来,当心车。”
“我很累,纪桐,我很累,”方锦程看向他,黑色的眸子里盈满泪水,如同撒满了碎钻,“你要走就走,不要再管我,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一时心软?我也觉得,如果那天就被人打死了,也好过现在苟延残喘。”
方锦程不起来,纪桐陪他坐着。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方锦程说的都是真的,没人比他知道他有多固执,他这一秒走,方锦程下一秒就能去跳楼。他不怀疑方锦程对他有很深的依恋,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但是这是不健康的,不正常的,他没有办法再和之前十年一样,假装那是形势所逼,身不由己,以对方的弱点来满足自己的私心。
纪桐等情绪稳定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慢慢说:“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方锦程却笑了出来:“纪桐,你又开始滥好人了,你难道不是在同情我,同情我这个可怜虫,要靠威胁自杀才能留住一个人?”
纪桐深吸了一口气,他没办法和这个状态下的方锦程辩论“什么是爱”,真是好样的,准备了这么久,还是搞到了一塌糊涂的境地:“锦程,我绝不是要离开你,我也……我也对你有很深的感情,我们可以继续相处下去,只是不住在一起。你下班以后,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吃个饭,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去爬山,看电影,像朋友,兄弟一样,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好吗?”
直到你可以慢慢离开我,找到你真正的家为止。
方锦程看着他,过了很久很久,他说:“如果这是我这一生能得到的全部,好的。”
纪桐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两人都衣衫凌乱,手臂上有擦痕,纪桐看着他坐进车里,对他说:“路上小心。”就像每一个早晨他出门时一样。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资格,也不需要再说这句话了。
纪桐睁开眼睛,却觉得浑身一阵酸痛,门上传来细细的敲门声,他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打开了门。
小小的方锦程抬头看着他,噘着嘴说:“我天天来敲门,你都不理我。”
“我……”他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生病了。”
方锦程睁大了眼睛:“那你多喝水,我给你倒水,我妈妈说的,喝水就好了。”
纪桐说:“没事,我已经快好了,你今天想干什么?想去哪里玩?”
方锦程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又被他按捺了下去:“不行,你生病了,要休息。”
纪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软软地又有些扎人,像小动物的皮毛。他让他进来,自己去卫生间洗漱。
方锦程却不像平时一样,自己找东西玩,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好像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纪桐不催他,过了一会儿,他蹬蹬蹬跑过去,小小声说:“昨天我们家有人来了。”
纪桐一顿,放下了毛巾。
“妈妈和他们吵架……吵好凶,”方锦程呜咽着,黑亮的眸子里盈满泪水,“妈妈要把我卖掉。”
纪桐一阵心痛,他把方锦程抱起来,在沙发上坐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摸着他的背:“锦程,你妈妈不是要卖掉你,是你爸爸来找你了,你想要一个爸爸吗?”
方锦程哭着摇头:“我不要爸爸,我要你。”
纪桐忍住情绪安慰他:“你爸爸对你很好,给你买玩具,带你去公园玩,好不好?”
“我不去……我不要……”方锦程嚎啕大哭,“我不要爸爸!”
“锦程,好孩子……我很爱你,以后,也会有人爱你,照顾你,你别害怕……”纪桐再也说不下去,他觉得自己一直都在做错误的决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方锦程,他把头埋在方锦程小小的肩膀上,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对不起,锦程,对不起,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方锦程却不哭了,他想像纪桐一样安慰他,伸出短短的胳膊,但是他摸不到纪桐的背,只有不停抚摸他的后脖颈。
纪桐抹了一把脸,觉得有点丢脸,他捧着方锦程的小脸,用指腹擦去他脸上残余的眼泪:“小花猫。”
他把自己和方锦程都收拾干净,还是带他出了门,把一些二十年前看起来很高级的地方都玩了,比如科技馆,海洋公园。海洋公园那时候才刚刚建成,但门票很贵,是所有Z市孩子心里的圣地。方锦程暂时忘了早上的不愉快,在幽蓝的水光下快活地跳来跳去,他看上什么纪桐就给他买什么,非常豪气。
纪桐大概和他说了一千遍我爱你,方锦程咯咯笑着,也有些羞怯地对他说我爱你,纪桐想在他心里种下一颗小小的,爱的种子,虽然他不知道,在经历了二十年以后,这颗微小的种子还能不能在他心里发芽开花。
一直到很晚,纪桐才抱着昏昏欲睡的方锦程回去,但到了楼下,方锦程不肯走了,拉着他的衣服不愿意回去。纪桐就带他到附近的一个小花园,坐在石凳上。
方锦程不停揉着眼睛,但就是要赖在他怀里,他把纪桐买给他的那些玩具看了又看,像守着宝藏的幼龙。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纪桐想着,忍不住在方锦程白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亲。
一个纤细的人影突然从花丛中窜了出来,纪桐抬眼看去,只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连衣裙。
纪桐觉得她有些眼熟,那女孩已经自顾自地往前走了。灌木丛中又一动,却出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许老师。
中年男人的刘海有些长了,略略垂在眼前,他滑腻如爬行动物的眼神看过来,在纪桐和方锦程的身上一溜而过,仿佛蛇吐出了它的信子。
他突然对纪桐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纪桐觉得有些不舒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远。
他才想起来,那个女孩他在许老师家门前见过,似乎叫芊芊。
纪桐把方锦程放下,拉着他走进楼道。方锦程还有些不情不愿的,但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刚刚踏上一级楼梯,就听见楼上爆发的混乱,纪桐抱住方锦程,走到三楼,已经围了一圈人了,全在301前面。
“变态!神经病!我呸!真他妈的恶心!”一个年轻男人破口大骂,他是301租住的那对小夫妻中的丈夫。他的老婆是个好脾气的胆小女人,穿着睡衣缩在角落里。
“男的和男的搞,脑子有病吧!亏老子还租你房子租了半年!赔钱!”
围观群众爆发出一阵唏嘘声,纪桐越过人头看进去,一颗爆炸如狮子头的脑袋特别显眼。
“赔赔赔赔你妈!老子和别人上床管你屁事你管得着吗?你那又短又小的鸡巴送老子老子都看不上!”
“变态还有理了?!你他妈的个娘娘腔的二椅子,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别吵了!”301的户主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纪桐只知道他叫小刘,“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赔钱啊!妈的老子倒了血霉了!谁知道你们有什么病没有!这半年的房租都退给我一分钱都不能少!”
拖泥立刻像点了炮仗一样炸起来,却被小刘拉住:“……进来说……”
年轻男人趾高气扬道:“怎么?丢不起这个人?那你就别耍流氓啊!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评评理!有这种事没有?!要是十年前,这流氓罪是要枪毙的!”
围观的邻居们一阵骚动,男人搞男人确实超出了他们的日常认知,是邪恶的,令人不齿的。但是小刘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四楼的张姨和稀泥说:“哎呦,小刘平时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种事……这种事都是因为交了坏朋友,被带坏了!你们小两口也别着急,你们住了大半年了,小刘怎么样你们不了解吗……”
年轻男人唾了一口:“呸!看他平时对我老婆规规矩矩的,我还当是个正人君子,谁知道是个玩屁股的!兔儿爷,二椅子,臭不要脸!”
二楼朱姨阴阳怪气地说:“老刘还好去得早哟,不然今天也得厥过去!”
纪桐不想再听下去,也不能让方锦程回去303,于是带他上了四楼,方锦程小声问他:“什么是男人搞男人?”
纪桐说:“就是男人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方锦程有些迷惑:“那他们是坏人吗?”纪桐摸了摸他的头,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想了半天只好说:“如果他们喜欢对方的话,就不是坏人。”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即使二十年后,成年人们也依然为性取向,性道德,性自由争吵不休,遮遮掩掩者有,掩耳盗铃者有,另怀目的者有,也有少部分人,为一个更平等,更自由,更纯粹的社会努力着,估计还是道阻且长。
“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为什么我们人类要给自己套上枷锁,为与生俱来的本能而羞愧呢?真正伤害人的是他人的不宽容,不理解。以及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而做出的逃避、放纵,以及其他伤人伤己的行为。锦程,你以后多问问自己,这是不是你真的想要的,无愧于心就好。”
他没有等到方锦程的回答,低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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