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掸了掸旗袍:“哦,那戚老板,我有什么东西要带上吗?”
“什么都不准带,就算是进了那居酒屋还得先搜身,硬的能当武器,统统都不行。”
改改举着那支铜烟杆:“那我们妈妈的烟呢?”
“那也不行。里头也有烟杆的,您别操心。赶紧请吧您。”
姓戚的躬身冲惠娘做了个“请”的姿态,女人朝他脸上啐了口:“戚三,你就是个鳖孙。”
戚三也不恼不气,擦干净脸上唾沫星子,摆着笑脸:“就算是鳖孙,踩在你头上,也值了。”
第三十章
凤轩斋这些年来在淮景河边上名气大出尽了风头,要不是人太少,隔几天还总是歇业,说不定真的要挤兑得别的书寓吃不上饭。唱戏的艺妓对上这样的老店是又恨又怕,这种情况下,惠妈妈那臭脾气要树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戚三和惠娘之间有隔阂,换成其他书寓的老板不见得就能和气一团。这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当年凤轩斋落魄了,要不是有惠娘这劲头,怎么可能从泥里头再爬上来。
平时一张麻将桌上搓牌九的人,背地里碰不着面也免不了骂上两三句。你独占鳌头那劲儿摆在那了,谁不想有朝一日把你踩下去耀武扬威一番。
更何况是原来在泥里头就待过的,人人都等着看你重新再掉回去的狼狈样呢。
如今日本人来了,淮景河边上终于不再是原来的老规矩做主,也就不是有钱客人们说的算了。这牌重新洗过一遍,是谁家的姑娘漂亮,谁家能进日本人开的居酒屋里头上工的多,谁家书寓才算是厉害了。
“呸!”
四姨躺在病床上唾了口唾沫。
“咱们这儿,和那些皮肉生意是一样的吗?他们知道什么?他们知道什么!”
改改拿着帕子替她擦着嘴角沾上的药汁,一时静默无声。
如笙在自个房间里头吹着洞箫,乐音低沉哀长,寄情烦闷于此之中。那孩子吹到一般骤然停了,接着听见屋里有什么碰撞摔打声响。
他心里头定然也不好受,改改晓得。
上午的时候,如笙有好几次想冲上去,却让做师兄的给按了回来。都怕出事,都想着只要大家都能活着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此便索性由着日子颓丧了,为着活命,不敢多说不敢多看,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了如今的新主子不快。
可就算是这样想,惠妈妈和日本人走的事情难道就能变得稍微好接受一点吗?是侮辱就是侮辱,不管自个的位份已经跌到了什么地步了,那还是侮辱。出来也是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当初即便是给人唱曲唱戏,受人拿捏哪里到过这样的地步?
可又能怎么样。
改改叹了口气,听如笙屋子里终于没了声响。四姨也是沉郁心中,暂且无话。
青年将手里空了的药碗放到一边,扶着老太太躺下:“我一会儿出门一趟,家里头吃的用的都不大够了,您白日好好休息,有事情,叫如笙过来伺候您。”
“劳烦如笙做什么。”
“那你叫他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净瞎想吗?”
“我看那孩子这会儿也没心思。”
改改就答:“是呀,他心里头大抵是恨死了那群混蛋。可总不能由着他在牛角尖里头钻到底吧?”
说着又是一声叹气。四姨也晓得改改的意思。眼下这境况,算是已成定局,想改也改不了,又怕如笙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知道轻重,到时候闯出祸,便道:“行,我知道了。你出了门的时候小心,莫出事。我的病不算什么,不吃药也不妨事。”
“四姨,你的病是家里最要紧的事情了!”
“嗳,现在钱只能靠惠娘那样辛苦挣来,何必呢?人年纪大了,总会有那么一道坎过不去的。”嬷嬷摸着这孩子的脸,自入冬以来,感觉她头上白发更多了,“钱留着,给两个小的买点糖吃都好。”
“四姨!瞎说什么呢您?钱的事情您别担心,我总会有法子的。日本人能给咱多少?不从我们身上抽筋扒皮的剥走就好了。”又说,“如笙跟芸湘都那么大的年岁了,吃什么糖?”
“那两个孩子闷在家里头也太无聊了。”
“那您敢让他们出去吗?”
现在也不让两个孩子上街了,总怕他们出去一下,就会出什么事。四姨的病随着日子越来越冷也变得严重起来,偶尔咳嗽时还会咳出几口血痰。改改担心,一直说等局势稳定了要带四姨看病,但都到腊月里了还没寻到机会。
“就这样吧,一会儿上街了我也正好看看,大夫如今出诊不出诊。如若时间够……”改改微低下头,“我就顺便打听一下李家眼下情况。”
他们照着秦保长说的,自十一月来没有出过屋。今日来人前,凤轩斋的人更是一次都没上过街。只知道日军进了城以后,桐城商人大部分都选择了与之合作。李家自然也在那个所谓的“中日合作商贸会”里面。往好处想吧,要是这样,李家总不至于落魄了。
只要李家不落魄,好歹梨花也算是好过。现在想想幸亏梨花四月里嫁了,要是留在了这儿,非得让日本人拉去他们那居酒屋里头。现在也好,好歹他们几个人里,有那么一个是欢欢喜喜嫁了人,过着姨太太的日子的。
四姨听他提了,倒是先叹了口气:“只怕你也不单是想打听李家吧?”
“我当然惦记着梨花现在怎么样了。”
“李家若好,大户仇家估计也不会差。桐城大户商家也就那几家了,打听了这家别家自然也知道。”
改改垂着眉眼:“仇二爷怎么样……我打听了又有什么用。”
“为求心安罢了。你说能有什么用?”
事情有时候就是那么让人觉得好笑,你总觉得眼下境况已经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可是越往前走,越发现之前的那些失望都不算什么。越是往前走,越觉着这路黑魆魆的总有更叫人绝望的境地出现的。
是谁能开得起那么大的玩笑。要是老天爷,那老天爷真的太会捉弄人了。
白拜了关公老爷观世音菩萨。
从门出来,改改选了一身不起眼的褂子,钱塞在了袖子内袋里,手一缩手臂随时能碰着,要是丢了不见了立马能感觉得出来,另又戴了顶黑色的帽子压着了偏长的头发,帽檐比较宽,基本上遮住了他眉眼长相。
出了巷口,本来等在这儿的黄包车夫都已经不见踪迹了,原来多繁荣的一条巷子,如今一片萧条。院落里头的那些枯枝老树落魄的伸着枝丫,大白天,每家书寓都紧闭了门房楼窗,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短短几夜之间,这边的乌瓦楼房便都失了生气。
街道萧索,行人本就不多,即便有也都来去匆匆。想去的几家药房大多关着,好歹瞧见一家开了门的,也就只有一条缝,改改和人递进药方和钱,递出来的药包比以前小了整整三四倍。店家也和他倒苦水,说是连连打仗,受伤生病的人那么多,这段时日来又没办法出城去进药物,几家药房都是坐吃山空,要在不安稳,只怕全都得关门。
改改也不晓得店家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不买,去别家又不一定买得到,四姨的药不能不吃。勉强接受了那人告解,又与老板闲谈了一会儿。大约了解了一下城内情况。
李、秦、仇、宋四家都和日本人谈好了条件,秦保长特地出来和百姓做了保证,说要让大家安安稳稳过这个年,也会让大家伙儿开春了以后,重新恢复以前的日子。
老板是个上了年岁的一把白须的老头,说到这儿,连连摇头,连叹三声:“还不知道这年过了以后是什么日子呢。都是一丘之貉,哪来什么好东西。算来算去,最后倒霉遭殃的还不都是我们。”
改改听他一番话,又问李家情况。
“李家我看是最殷勤的。李老爷本来不是这性子,到底祖上还是出过举人进士,晓得要和日本人合作,那是第一个反对。可他儿子偏偏不是,李家大少爷是个荒唐人物,前脚娶个艺妓进门不说,后脚立马到日军前头点头献媚,把人李老爷子气得够呛。几日前我有个做大夫的朋友还到他们府上看诊,听闻老爷子也是只有出气没进气了。”
“李少爷……李少爷有那么荒唐?”
“你不信,开春时候去看就知道了。”老板捻了把白须,抬头看眼天色,作势要将门板合上了,“好了,你也莫在街上游荡,这两日也经常有日军来回巡逻,不是抓壮丁的,就是揪逃兵的。你也是个正当年的年轻人,好生小心着。”
改改与人道了谢,老人家与他并不相熟,这份好意也算是熨帖。
最后也还是没有问出那户人家,那一人的情况。不是不想问,只是不知道当如何开口。仇家如何了?方才也已经说了,仇家与那另外三户一样选了那条路。可……可那是仇天酬,仇二爷,那性子怎么会心甘情愿选择和日本人合作呢?
虽说并没有真正交心,几个月交往,也不见得就知心知底,可是仇天酬是什么脾性,改改大概是晓得的,他不是那种知道别的地方惨遭屠戮,还会无动于衷和敌人合作的人。不至于像李家老爷那样被气得从此卧病在床,但……
相似小说推荐
-
牛皮糖 (初禾) 长佩2017.09.12完结沉默寡言的少校x活泼热情的小兵他的喜欢,是不悔的追逐他的回应,是不渝的深情本文是军文的...
-
唯爱等你 (清梦儿) 耽美中文网2016-09-05完结只因心中唯一的爱,等你又何妨!他在青葱岁月的年龄遇到了提早步入社会的她,却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