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目光掠过周念玖扔在一旁的羽绒服和手套,玩味地看着周念玖弯腰忙碌的身影。
忙活了快一个上午,周念玖才凑够了李婶要的田螺,孟醒全程旁观,既不帮忙,也没有要先走的意思。
周念玖回到李婶家第一件事就是兑了大半桶热水泡脚,李婶也熬了一大碗浓浓的姜汤过来,说:“小伙子,把这个喝了去去寒。”
“谢谢李婶。”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弄回来的?”李婶也没避讳旁边的孟醒,直接问道。
“不是,我们有分工的。”周念玖虽然对孟醒不满,但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拆他的台。
李婶看着他冻红的手脚,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一个个身娇肉贵的,可别在我这儿病了,你们那边的大人物找起来,我一个乡下女人可负不起这个责。”
和她冷漠的话不同,周念玖注意到和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关切,他发现李婶可能是面冷心热,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婶要这样折腾他和孟醒,但应该没有恶意。
“知道了,我会争取不生病的。”周念玖低头把一碗姜汤喝了个干净,热水泡脚加上俨俨的姜汤,他身上很快发出一身汗来。
午饭的时候,李婶煮了两条鱼,冬天的河鱼做出来味道十分鲜美,周念玖这是第一次吃到自己抓的鱼,忍不住多添了一碗饭,老爷子还是没有出来吃饭,李婶给他单独准备了饭菜送到房间里去。
晌午过后,李婶安排了新任务,说是要把鸡棚打扫一遍,把里面的鸡粪收集起来堆进沼气池,任务发完之后她对周念玖说:“你可以不用去。”
周念玖看了一眼已经在旁边找工具的孟醒,摇摇头说:“这也是我分内的事,而且多个人搭把手,干活总是快一点。”这会儿他心里堵着的那口气还没消,但是他知道只要和孟醒接触,这种冲突是必然的。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周念玖对孟醒的个性已经有所了解——对任何人都不放在心上,认为凡事总有目的性,不愿和人产生不必要的瓜葛,典型的冷面冷心,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冰冷,捂不热化不开,他知道孟醒这样不好,但他也没有那种去拯救他人三观的想法,在他眼里孟醒只是个特别一点儿的作画对象,他要做的是近距离地观察并记录下这种特别,对于干涉或者试图改变他人人生不感兴趣。
鸡棚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了,鸡粪到处都是,散发着浓郁的异味,整个院子的味道都来源于此,周念玖和孟醒一人拿着一个铲子开始闷头铲粪。活儿其实不繁琐,重点是实在太臭,周念玖呆了一会儿就觉鼻子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被熏得头昏脑涨,孟醒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干活全程都在皱眉头,两人谁也没说话。
等把最后一担子鸡粪运到沼气池,周念玖已经顾不上欣赏刚刚的劳动成功,他只想好好洗个澡去掉身上的味道。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跟李婶学会用土灶烧火之后,他自行烧了两大锅热水,前后共洗了三遍澡,最后还把全身上下的衣服换了个遍,这才觉得自己身上干净了,孟醒没他那么夸张,但洗澡时间也比前一天长了一些,出来的时候衣服也整个换掉了。
李婶看在眼里,又叨叨了一会儿城里人讲究多之类的话,周念玖知道她没有恶意,就没往心里去。不过他发现孟醒的反应有些反常,以往遇到李婶这种冒犯他的人,他总会让对方吃些苦头,但这几次他并没有回击。周念玖并不认为孟醒会因为冬令营评分的缘故对李婶破例,他隐隐有些担心。
到了晚上的时候,忙了一天的周念玖没什么精神,洗洗就睡了。
孟醒照例出去转转,他回来的时候周念玖已经睡着了,这也避免像昨晚那样面对共睡一张床的尴尬,他关了灯上床,简陋的木板嘎吱作响,这点动静并没有惊醒熟睡中的人。
孟醒不由轻嗤一声,在全然陌生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个和他关系算不上好的人,居然能睡得一点防备都没有,还真是心宽。那么上次故意把他扔下的那一夜,沈广霁带他去了酒店,当时两个互有好感的人共处一室,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孟醒打量这张熟睡的面孔,他知道周念玖长得不错,但在他而言也只是长得不错而已,他一直认为周念玖是弱者,是个娇生惯养除了画画其他都一窍不通的家伙,没想到这样的人却能豁得出去干这些脏活累活,并且在那样冰冷的河水里一呆就是一上午,哪怕这样的事情有可能损害他最宝贝的手。就算这种行为只是为了赌气,这样的周念玖也和他通过调查得知的周念玖不同,也和他梦里那个单纯只为艺术而活的周念玖不同。
夜色朦胧,浅淡的月光照进房间,孟醒久久地注视这张平常看惯了的脸,忽然有种周念玖被自己看到脸红的错觉。很快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对方是真的脸红了,而且呼吸也开始变重,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周念玖醒了,正打算借着这种状况戏弄对方一番,然后他就发现对方其实并没有醒。
周念玖发烧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三天
孟醒毫不犹豫地摇醒周念玖。
“怎么了?”周念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你发烧了。”孟醒说。
“是吗?我说怎么感觉有点冷,”周念玖摸摸自己额头,然后摇摇晃晃地坐起来穿衣,“我去吃点药。”
“早就知道你会拖后腿,”睡在外侧的孟醒把他摁回被子里,“说吧,药在哪儿。”
“行李箱那个侧兜里,绿色小袋子装着。”周念玖说。
孟醒照着他说的找到了袋子,打开一看,里面备得挺齐全,除了感冒药,还有常用的消炎药、肠胃药,翻到一次性消毒棉球和创可贴的时候,他动作顿了一下。
周念玖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了药,很快重新昏睡过去。
孟醒犹豫了一下还是背对着周念玖躺下了。
睡到半夜孟醒做了个梦,梦境极其旖旎,他正沉醉其间,忽然出来一只大水怪,那大水怪长着长长的触手,把他紧紧缠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孟醒憋闷之中惊醒,发现胸前压着一条胳膊,后颈处是热烫的呼吸,他正像个大玩偶一样被周念玖给抱着。他本能地拉开周念玖的胳膊,一脚把人踹到床边,好在周念玖的位置靠墙,否则多半就这么直接滚下床了。
周念玖睁开眼,他有点搞不清状况:“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还不睡?”看到孟醒额头渗出的细汗,问道,“你做噩梦了?”
“关你什么事。”孟醒不悦地说。
“哦,”周念玖揉了揉被踹到的腿肚子,把被自己卷过来的被子分了一半过去,说,“那你盖着点,别着凉了。”说完又对着墙继续睡了。
孟醒面无表情地看着很快进入梦乡的罪魁祸首,之前他还笑对方毫无防备,怎么他自己也能睡得这么死,连被人抱上来都一无所知,是因为知道旁边的人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性吗?孟醒自嘲一笑,他可不是这样盲目乐观的人,那个纠缠他整个童年的梦境里,身边这人也是这样看似毫无威胁,却能让人为他做出种种事情,包括毁掉自己辛辛苦苦创建的商业帝国。
梦境的事情虽然不一定会发生,但孟醒认为一切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事情都需要防范于未然,尤其在周念玖和沈广霁有了交集开始,事情越来越有向他所知道的轨迹发展的趋势。沈广霁、孟梦,还有文居安。那个将会在政界杀戮果决的男人,他的事业已经起步,而自己还生活在孟深的眼皮子底下,金额稍大的资金都不敢轻易动用。孟醒知道只有脱离孟深的耳目他才能放开手脚,而这个时候已经不远了,还有小半年,他就可以飞往那个野心勃勃的国度,在那里按计划完成原始积累,同时,利用在方家布下的暗棋阻止方佳业和文居安的邂逅和结婚,提前毁掉文居安参政的最大契机。
在这场提前预知剧情的游戏里,孟醒已经为未来每一条主线和支线设定了发展的方向,只等手中的棋子照着这些脉络交汇成他想要的图案,那些构筑他噩梦的人如果妄图让噩梦变成真实,那么他会让他们一个个加倍尝到噩梦反噬的滋味。一想到这些,孟醒就觉得热血沸腾,毫无睡意。
变数也不是不存在,比如周念玖,他的表现和预设中有了偏差,会对大局有影响吗?孟醒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只要切断最关键的一环,这个人不会成为他计划的障碍,现在这一环的关键掌握在他自己手上。孟醒看着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周念玖,对方蜷在温暖的被子里,面容恬静得如同睡在母亲的子宫,孟醒忍不住皱眉,这样干净的人他果然是讨厌的,实在无法想象梦中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
冬天的夜晚格外漫长,对失眠的孟醒而言更是如此,他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失眠,不过这里并不是像他在公寓时一样可以借着拳脚发泄精力,从进入这个村子开始他就发现不同寻常,这个村庄的格局、餐厅的服务员、还有那些看似粗俗的村民都透着股不对劲,虽然察觉不到恶意,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总该不会真的单纯是为了配合着给中学生办个小打小闹的冬令营吧?还有那个从未露面的老人,如果真的身体不好,为什么晚上从来没听到他的动静呢?除非这座院子能通往别的什么地方,他根本就没有住在这个院子里。细思极恐的事,在孟醒而言却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