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喝多酒的家伙,对着我拳打脚踢。
应该是绑架我的那两车人,为首的一个我认得,以前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他片儿哥。后来知道他名字里有一个“凯”,又叫他凯哥。
看来警察还没有抓到他们,果然是警察啊。
他们跟丰哥的小团体,是一样的性质,彼此看不对盘,经常大打出手。
他们当中可能有好几个,以前都挨过我的拳头,不然他们不会用,那样难听粗俗的语言骂我。现在得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我。
我不想挣扎,连哼一声都不想。
不知是谁一拳打在了我的胃部,剧痛直接让我昏了过去。
昏迷着,再被浇醒。
浇醒了,再昏迷。
我还是没有死。
我自己都开始佩服起我的身体了。
依然没有人来救我。
第七天。
许辉摘走了我的戒指。
我看着那枚小小的银色戒指,滚落进旁边的杂物堆里,消失了踪影。
他又拿着刀子,挑断了我的手筋。
很痛很痛,我终于忍不住叫喊,他哈哈大笑。
我甚至希望,他挑断我左手的瘘,那样我很快就可以因为大出血而死去。
但是他没有。
我一阵失落,再次闭上了眼。
他可能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病,也许他知道,故意折磨我,我无从判断。
他捂着鼻子退出了仓库。
我想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我自己都能闻见身上传来的恶臭,鲜血顺着我的手腕一直流到胸口,嗜血的苍蝇和蚊子围着我乱飞。
我抬起头,看向遥远的窗口,空空荡荡的,连麻雀都不会再来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一天应该是7月11号,我的生日。
我二十九岁了。
前段时间还在和俞衡商量,要怎么庆祝今年的生日,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俞衡……
我为什么还没有死掉。
我还在等他,来救我吗。
不要来了,不要再把破破烂烂的我捡回去了,我已经彻底废了。
第八天……应该是第八天吧。
我已经记不清了。
眼皮很重,不太能睁得开,意识很困,只想睡觉。
今天没人来打扰我,真好。
仓库里很安静,蚊子和苍蝇嗡嗡的声音还不足以吵到我,可以安心地睡觉了。
咬吧,把我身体里的血,吸干了才好呢。
何砚之……
好像有人叫我。
是许辉吗,不,他不会用这样焦急的语气。
难道是俞衡吗,不可能的。
就算是俞衡,我也不会回应他。
走吧,走开,离我越远越好。
可那个声音,依然锲而不舍地响着,很远,好像是从,仓库外面传进来的。
透过窗口。
我听见他的声音都嘶哑了。
好烦,真的好烦。
仓库的铁门突然传来咚咚的声响。
好像在被人剧烈地踢踹。
我不得不抬起头,但我已经不太能看清东西了,只隐约看到,似乎有个人影正在向我靠近。
“何砚之!!”
这一次,嘶哑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膜。
我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能认出我。
他站在我面前,似乎都不敢伸手碰我。我看到他掏出手机,打通电话,拼命地朝对面嘶吼。
“我找到他了!在一个仓库,在……”
在哪里?
那个地名,连我自己都没有听说过。
“你们快点来,快点!叫救护车,快点啊!!”
俞衡……
我想要叫他,可我的喉咙已经快发不出声音了。
“砚之,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好吗?我马上就救你走,马上就走!”
我的视野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他捧住我的脸,对我道:
“不要睡,再坚持一下,不要睡!”
“戒指……”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的喉咙好像已经不受我大脑控制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我的手,我看到他瞳孔骤然缩紧,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知道了,我帮你找回来,你不要睡,砚之!”
“走……”
他凑得离我更近了些,似乎想听清我说的话:“走?我知道,我马上就带你走,我现在不能动你,你再稍微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
“你……走……”
他皱起眉。
“你……”我想要再重复一遍,可我太累了,每吐一个字都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量。
“我……走?”
我大口地喘气,用力压制住胃里翻搅的吐意。
“监……控……”
“监控?”他终于听懂了我的话,“我明白了,你不要再说话了,砚之。”
我只剩下喘息的份,我看到他迅速从旁边的木箱里抽了一根钢管。
仓库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俞衡似乎想去关仓库门,但还没有到达,那帮人便冲了进来。
我看到他们厮打在一起,我动不了,也喊不出声。
他们有很多人,很多人。俞衡只有一个人,他用钢管去敲他们的腿,扫倒了几个,但是还有……还有好多。
快走啊……
快点走啊……
我听见他痛苦的闷哼,后退一步几乎摔倒在地。大概是被电棍打到了,那种滋味我尝过,很痛苦……很痛苦。
他背上又挨了一刀,血洒在仓库肮脏的地面上,变得深暗了。
快点走啊……
我越来越喘不过气,意识也越来越迷离了。
快走……俞衡……
最后落在耳中的,是尖锐的警笛。
Chapter 56
我在哪里。
我又一次没有死成。
我看着天花板,似乎可以透过它,看到老天爷对我无情的嘲笑。
输氧管为我传来新鲜的氧气。
监护仪滴滴地响,好像在向我证明我的心脏到底有多么顽强。
“砚之?你醒了吗?”
他轻轻摸着我的胳膊,可我不想看他。
“……砚之?”
一切又好像重新来过了。
我甚至怀疑我只是刚刚车祸醒来,过去两年的经历不过是我大梦一场。
如果是那样,我还稍好接受一点。
可我又清楚地知道不是。
“砚之……”
俞衡还在叫我。
我听得出他声音里克制的难过。
我又残了。
而且比上一次残得更厉害。
我已经再没有信心……重新来过了。
好累了。
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吧。
睡着了就不会感到痛苦,不需要面对那些残酷的现实了。
睡吧,何砚之。
任谁叫你,也再不要醒来了。
老天爷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
连一个安静沉睡的机会也不会给我。
脊髓传来的痛楚硬生生把我疼醒过来,我明明没有知觉的下`身,却在无休止地疯狂抽痛。
我痛苦地呻吟着,我无法克制那种疼痛,之前的我一直在因为没有神经痛的折磨而庆幸,可现在,它终于还是找上了我。
是要把全天下所有人的痛苦,都加在我一个人身上吗?
算你狠……算你狠。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已经彻底爬不起来了。
没有人,可以经历同样的两次打击,再两次顽强地爬起。
不……或许有,但不会是我。
我不是保尔柯察金,我没有那样的毅力。
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只是我。
好痛……好痛……
整个人都像被生生地碾过。
又像被无数根钢丝用力地插进骨髓。
我浑身都是汗,如果不是俞衡按着我,我大概可以从病床上翻滚下去。
没有一分一秒是休止的,我好像被放在药舀里捣,一下一下地,仿佛要把我所有的骨骼神经都一点点碾碎。
痛得身体时刻紧绷,连透析都无法进行。
最后他们给我打了六个小时的麻醉药,让我睡了过去。
又睡了不知道多久。
神经痛终于有了短暂的间歇,暂时不痛,我睁开了眼。
我看到双手手腕的石膏被拆掉了。
已经过了一个月吗……
尿管也被拔掉了,因为我的肾已经完全坏了,即便插着,收集袋里也不会有一滴尿液。
俞衡不在病房。
我稍稍活动了一下手指,似乎能动,有一些力量。
但这并不能够给我任何慰藉。
我现在只想杀死自己,可我环顾四周,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氧气和心电仪也撤走了,病房里空空荡荡,旁边有一张沙发,沙发上扔着两件衣服。
这病房里的布局,非常眼熟。
好像是我住过的那一间,除了旁边多出的一台透析机。
那一瞬间我几乎真的以为自己是刚刚车祸醒来。
但我又立刻否定了自己,不是。
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我不想把自己余下全部的生命都浪费在医院里,也不想再去做什么痛苦的复健,甚至我可能再也不会重新站起来了。
腰部以下还是没有任何知觉,我连坐都坐不起来。
快一点让我死吧,我现在只想死。
有什么能让我死掉?
病房的门忽然开了。
但走进来的不是俞衡,而是护士。
我之前在透析室透析,跟我最熟络的那个护士。
她似乎很惊讶于我醒了,推着推车走到我面前,道:
“那个……该扎针了。”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非常不善,否则她不会在原地停留了很久,才深吸口气继续上前。
她调好机器,试图握住我的左臂,被我躲开了。
“不要碰我。”我说。
她怔愣住了。
“我不做。”
“可是你现在……”
“我知道,我不做。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打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