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飞愣了一下。
魏临泽很快就强迫自己回到了不温不火的平静状态,“这种事情,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他打心眼儿里觉得我看不起他,我说不是,管用吗?这种事情得他自己去想,我自认为,不应该去介入这个过程。”
魏临泽端起茶杯,底座刚离开桌面就又放了回去。
“我说我一开始,我们俩话都还没说过几句的时候就知道Josh是干嘛的,你信吗?”
第20章 第二十章
Josh蹲在吧台里边,夺大旭手里的酒瓶子。郑飞这会儿正和成哥在楼上商量事儿,压根没工夫管他,大旭手忙脚乱的也没办法。
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干了这一行?
Josh很认真地看着头顶上乱转着换颜色的灯。
一开始到这儿,需要钱,他嫌服务员这些来钱慢,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去了工地,虽说是累点,但是工资也高。那时候他怀揣着不服,就算是潦倒到一文不名,也有着股子傲气。
Josh本来在班上品学兼优,要是一路上稳稳当当地学下来,他能考个很不错的大学,学个自己可能喜欢可能不太喜欢的专业,在大学里混日子谈恋爱逃课,毕业之后找个工作,像很多没什么理想的年轻人一样,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
可突然之间,他就住进了工地的员工通铺,和一群光膀子老爷们儿一起抠脚说荤话。
他那时候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觉,就看着漆黑的屋顶发呆,不大甘心一辈子在这里混下去。
有时候想直接死了算了,有时候又想在还活着的时候活得好一点。
他长得好看,他知道。那时候,对他动手动脚的糙老汉子也不是没有,碰见了他就上手打,打不过也打,被人凑得浑身是血窝在地上还得吐口唾沫,骂一句“逼娘们儿”。
有一次被打狠了,他自己在地上躺了三天,能爬起来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工地,剩下的半个月工资也没去要。后来他到处干了很多不同的活儿,其实他每次说他在工地拧钢筋,在码头抗麻袋,在饭店打荷,在理发店洗头,郑飞都当是他是吹牛逼满嘴跑火车没个正形儿,照郑飞的想法,Josh这个模样,就不该干那么多不着调的事儿,本来靠着这张脸就能平平顺顺的。
Josh也是后来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靠着这张脸就能顺顺当当的,他拼个什么劲!
他看着大旭在吧台后边来回拿酒一刻都闲不下来的脚,骂了自己一句活该。没什么可说的,他没受什么逼迫,也不是被什么磨难折磨出了阴影自甘堕落,他就是自己图个轻省,自己图个贪欢享乐。
什么阴影不阴影的,都他妈是为自己把生活过烂找的借口。
你活该!被别人看不起,你活该!他骂。
你自己选的,不怨人家看不起。
小潘同学跟着魏临泽吃了几天没怎么有咸味儿的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炒鸡蛋、葱花炒鸡蛋等一系列鸡蛋之后,果断跑去了楼上李老师家蹭饭,也不嫌那家的小姑娘老是往他身上蹭口水了。据他自己回忆,魏叔叔的菜,光看卖相其实挺唬人的,好像是一盘又营养又美味的菜,但吃到嘴里,实在是难以下咽。
魏临泽也很委屈,他也知道自己做饭难吃啊,要不是怕小孩子吃外卖不好,他早天天定外卖了,哪儿用得着吃自己的饭活受罪啊。
潘屹阳某天下午在魏临泽家练字儿的时候很随意地抬头问了一句:“小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问完之后马上低下了头继续练字,举手投足都在散发着:我不是特意问的,也不是很关心,就是随口一提,也不在乎你回不回答我。
魏临泽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忍不住在心里训斥了一句“欲盖弥彰”。
从那次和郑飞谈话后其实也就过了几天,平时没人跟他提Josh也罢了,这么乍一提起来,他心里有了一点痒痒的感觉,说不来了具体是什么,总之就是不舒坦。
“快回来了。”他说。
潘屹阳歪歪扭扭地描了一个“解”字,写完之后朝前趴了趴,凑近魏临泽问:“他不会不回来了吧。”
魏临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会回来的。”
“那你们约好了吗?”潘屹阳把笔放下,有扒着桌子沿儿往前凑了凑,魏临泽想了想,约好了吗?没吧。
“可一定要约好才行啊。”小潘同学一脸认真,“要说得很清楚才行啊。我和我们班的辛佳琪就因为出来玩的时候没说好,昨天才刚刚和好。”
“其实我早就原谅她了,她也早就原谅我了,可是我们一直不说话,我不知道她原谅我了啊,还以为她还生我气呢。你不说,别人是不会知道你的想法的,得先让他知道你没生气,他才会和你和好啊。”潘屹阳说完这句话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说,“这么有道理的话,我和辛佳琪想了可长时间了,魏叔叔,你别和小师哥哥吵架了,快和好吧,其实很简单的,就跟我和辛佳琪一样。”
你不说,别人是不会知道你的想法的。
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魏临泽自问从小到大,浑身上下早就浸透了自我自负,他不爱别人来干涉他自己,他也从来不去干涉别人。在Josh这个问题上,他旗帜鲜明地铁了心不插手,得让他自己明白过来没有人可以看不起他,甚至不久前才刚有理有据地给郑飞讲道理。
可听了潘屹阳这么颠三倒四没个中心的话,他突然有了点动摇。
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他得让Josh知道,他没有看不起他,至少,他是站在他那边的。
“我们没吵架。”
魏临泽笑着说。
他不常去南宁街,读硕读博的时候偶尔也和同学聚个会,任教之后大多数是和韩淮过去喝两杯酒。最近一次在这儿喝酒,就是在盛世那次。那一次,他看见了在灯红酒绿中举着一杯酒倚在吧台乱扔飞眼儿的Josh。
晚上的南宁街,全然没了白天萧瑟潦倒的样貌,像是宅了几个月没洗头的美女洗了澡化了妆穿着露脐装站在你面前朝你勾手,但嘴里却骂了一句“傻逼”,不敢往上凑又抵不住诱惑,心想着哪怕只是离近点看上一眼也好。
魏临泽不怎么喜欢这些吵吵闹闹的地方,一进盛世就被里边的音乐吵得脑仁儿疼。
来盛世完全是乱闯,郑飞电话打不通,他也找不到Josh,来这里纯粹是碰运气,能不能见到Josh不好说,但总能找到郑飞吧。
郑飞很忙。
大家都在找他,他却在楼顶上陪着成哥优哉游哉地喝茶。这个优哉游哉形容的是成哥,对于忙得鸡飞狗跳的郑飞来说,要非得形容,那得是坐如针毡。
听说温玉最近悄悄地回了国,从当年他在珠城的角逐中败给成哥,回了他们温家意大利的大本营,到现在这些年过去了,成哥总不忘防备着他。按成哥的话来说,温家的人对珠城很是执着,他再问成哥为什么,成哥就光笑说是当年的一出辛秘,旁的闭口不谈。
可这次温玉回来,似乎并不是冲着成哥,也不是冲着珠城这块儿地。
他陪着成哥得喝茶喝了半个小时,成哥才慢吞吞地开口:“你瞅瞅你自己那熊样儿,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你就该磨磨性子,等什么时候我一定得把你送去学学茶道。”
郑飞把一边穿旗袍的小姑娘泡出来的茶递给成哥,“我就这么一闲不住的人,您这让我静下来不是故意难为我么。”
成哥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去接那杯茶,语速更慢了,“我听人说,温玉这次回来,和解之有关。”
“解之”这两个字刚出来,郑飞就把手里的茶撒了一半,解之,程解之,小程哥,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成哥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在裤子上蹭了蹭水。
说起程解之,和盛世,和成哥,和Josh,和郑飞,都渊源颇深。程解之从小就跟着成哥混,后来铁了心离南宁街远远的好好上学,成哥也没强留他。他这人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和他但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了不得。当年成哥和温玉斗得最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崩了温玉一个枪子儿,珠城陆家的小太子为了救他差点和家里闹掰,后来传闻他死在了监狱里,但成哥这边在意大利盯着温玉的人回来说,亲眼所见,温玉把程解之弄到了意大利。
这回温玉回来,八/九不离十,怕是程解之跑回来了。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怕温玉因为这个和陆家起什么冲突,到时候不管哪方赢,珠城都得面临重新洗牌,对成哥没什么好处。
郑飞脑子转得飞快,但也转得很乱,不经意就想到了Josh前一段和成哥起的冲突。Josh和程解之的关系很难说,是不是朋友不好说,但绝对不一般。程解之没死的消息他是早就知道,可Josh却是刚知道没多久,就算是这样,就因为程解之没头没脑的一个短信他就敢给温玉使了个不小的绊子,虽然不痛不痒的,但总能让温玉分身乏术一段时间,这就足以看出Josh对程解之有多么尽心尽力了。
至于这绊子成哥的牵扯,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