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
被子轻松地被扯下,露出邺言紧闭的双眼,皱着不悦的眉头。
季泽骋覆过去,轻贴在邺言身后,手开始暗示性地抚摸他的背。
“可以吧,阿言?”季泽骋的声音在黑夜里蛊惑。
“我不要。我很累。”邺言把他的手拍开,拉高被子把自己盖了个严实。
“结婚以后你有这个义务。”季泽骋不休不挠地又贴上来。
“那等结婚以后再说。”邺言冷冷地说。
过了很久,身后静得出奇。
邺言转头朝后看去,看到季泽骋闷闷不乐地靠着枕头发呆。他的半张脸庞隐没在暗黄色灯光下,眼神幽深,表情看上去很失落。
“你……”邺言心里有些不忍,便坐起来,“你到底想干嘛?”
季泽骋抬起脸,捏住邺言的下巴抬高说:“笑一个。”说着,季泽骋咧开嘴,先做了一个示范。
捏住下巴的手被邺言毫不留情地甩开,季泽骋当即表现得更失落了,蹬着脚颇有些小孩子甩无赖的气势,说:“你就可以这样对别人笑,对我只会摆脸色。”
“你别闹。”邺言口气无奈。
“那你告诉我,你和关智杰说了什么?”季泽骋深深地看着邺言。
“我不是说了嘛,就是一些我想知道的事。”邺言扶额,麻笑、贼漂亮的学姐……他还没找季泽骋算账,他倒好,为一个莫须有的笑容就闹一晚上的别扭。
“你想知道什么事?”
“你的事!”在季泽骋愣然的表情中,邺言叹口气:“我要关智杰告诉我,这十年,你过得怎么样。”
邺言说完,空气有一秒的停滞,夜色在静默里发暗。
“就是这样。”邺言感觉脸在发烫,他迅速地滑下身想盖上被子掩饰脸红,被季泽骋急急地拉住。
“这有什么难的。你为什么不问我?”季泽骋开始和邺言较劲。
大半夜的,两人把一条被子扯来扯去,真是莫名其妙!
“好吧。那你说。”邺言把手一松,干脆整个人坐起来。
被子弹到季泽骋手里,季泽骋愣了愣,随即玩着那一团棉被,说:“从哪里说起呢,我想想。分开后的那一年,我想的都是……”季泽骋一顿,似陷入遥远的回忆中,继而说:“我想的都是你。”
邺言皱眉,“说正经的。”
“我就想你。每天都想。”季泽骋也难得的皱起眉头来,口气有些无赖,“我想我们的成绩为什么差距这么大,想那猥亵未遂的变态笑起来的一口黄牙,想我爸看我那犯恶心的眼神,想我们之前为什么总在吵架冷战,想我们一步步怎么走到最后变成这样……”
“你就不会想点好的。”
“也有好的。比方说你的脸在我的手下只有巴掌那么大,我想了很多次,比方说你半睡半醒中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也想了很多次,比方说去夜店那天放学时候你拽我的书包带,一次一次地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邺言打断他,“我只喊了一下,你就吼我闭嘴。”
季泽骋噎住,继而说:“还有那个台风天,我问你愿不愿意为我不顾一切。你没记错,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一直没完没了的下,还打闷雷。你不知道吧,我回家之后一直在阳台等你,等你冲出来跟我说愿意,我以为我们有这个默契,所以我一直等在阳台,干巴巴地看了一晚上的雨。可是我等到最后,雨没停,你也没冲出来,我看着你家窗户,呵,窗帘也没动过一下。我当时气极了,觉得你真孬种。可后来渐渐的,就不这么想。我觉得自己才是孬种,要不顾一切,又凭什么这么要求你,而且有什么资格可以让我们不管不顾的,多可笑,你说是不是。越想越觉得,你说的对,我们什么也没有。后来,我就不想这些没用的了。我就想钱,我当时想的特单纯,觉得只要我有钱了,天大地大,老子爱咋样咋样,谁都管不着。再加上过年回家那会被我爸那么一刺激,我就更发疯地想钱了。才有了后面那一出醉酒,稀里糊涂的和麻笑遇上了,稀里糊涂地一起喝上了,然后……”
说到这里,季泽骋顿住,他太掏心窝了,顺着回忆把实诚的话都给掏出来了。季泽骋心虚地朝邺言看去,想着要不要做一番解释。
只见邺言掀开被子,光着脚走下床,季泽骋呆呆地唤了一声“阿言”,邺言也无所动。他捡起裤子,从兜里掏出一个方形盒子和打火机,然后走到窗边,拉开一点帘子,食指勾住窗户推开一点,啪的一声点上火。
“继续。”邺言说。
从背后看过去,因为打着暖气,邺言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背心,露出纤细的胳膊,他抱着臂膀倚在窗边,很娴熟很幽深的目光,仿佛在眺望远方思索一件无比重要的事,又仿佛什么也不在想,只专心享受片刻尼古丁带来的快乐。
暖气的风吹着邺言额前的碎发,微微地拨动着,就像两个人的回忆一样。
回忆翻飞……
季泽骋继续说,想让气氛热起来,于是口气先轻松起来:“然后就跟着关智杰这个二世祖瞎搞投资了呗,拿着生活费买了一些股票,起初还小赚一笔,后来被套牢了,最后被坑进去的钱大概比我一年的学费还多。”
邺言笑了笑,轻弹了弹烟,不咸不淡地问:“然后呢?”
“然后被我妈知道了。她瞒着我爸又偷偷给我打了一笔学费,让我再三保证别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则打死我。她说我是在自作聪明,我心里很不服气,尤其是她说,我爸为我铺好了路,一毕业就想法子把我送进设计院里,叫我别逞能,无论怎么犟,最后总归是要向他低头的。我想,凭什么啊,我就偏不信这个邪,然后发愤图强了半学期,在大二的时候凭着专业第二名的成绩转去了建筑系。毕业的时候,为着一口气,就没回家,在那里找了份工地的工作开始干。才知道,社会真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在很多看不见的阴暗面它比你想象的更加混乱、糟糕、蛮不讲理,不是一个坐在明亮教室里念书的学生能体会的,啃书和啃硬馒头……差很多啊。”季泽骋说到这里停住,他想起那一段自以为是逞能的时光,明明一切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却像是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硬又臭,一定要让人看看他的骨气,所以他选择了硬碰硬。
季爸爸一点余地也没留给他,从转专业以后就停止了汇生活费,毕业前季泽骋一句“不回来”的注意下定后,季爸爸再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勒令了季妈妈停止偷偷塞钱的行为。没了生活费,没了学校的住宿,季泽骋靠着卡里剩的一点余款硬撑着,几乎就过上了天天啃馒头的日子。
汤一瑞时不时救济他,季泽骋却死撑着,校园招聘会上看中他的公司,他看不上,他看中的企业人家又嫌弃他学历低,直接把简历退回来了。最后毕业时,季泽骋在走投无路时真就一头扎进了工地的最基层。
搬砖都算是好的,那时候可没轮的到他搬砖。搬沙、卸水泥,一干活就是一整天,闭眼一躺下就是□□个工人挤一块的长板房里热乎的汗臭混着熏天的脚臭,可就这样,他也闭眼倒头就是一个晚上,不是睡过去,是累过去的。
有工友问他:“不该啊。你一大学生怎么来干这个?”
季泽骋仰头,看着高高的安全网,说:“我不会一直干这个的。”
等检查结束后,工程正式开始建设。季泽骋等到了机会,张指挥看中了他的学历,问他愿不愿意试试继续做下去,跟着搭房子。
季泽骋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张指挥注意他有一阵子了,干活时就像是憋着一口气,混在一群农民工里显得格格不入。于是张指挥对他说:“年轻人,别急着什么事都应下来。你知道要怎么盖一座房子吗?”
季泽骋答得从善如流:“搭好模型,灌进水泥。我怎么不知道,我大学里学的就这个。”
张指挥摇摇头:“呵呵。实践和理论不一样。”
季泽骋也不示弱,呛回去:“但是理论指导实践,再怎么复杂的房子,还是这个理。”
张指挥看了看他,眼神里是“小子,你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蔑视,说:“理是这个理。但社会讲的不是理。有位置了才有说话的权利,位置高放的屁都是香的,你懂不懂!”
季泽骋很想说出个“法治社会”的道理来,可最终他也只是低下头,用低人一等的口气说:“明白了。”
季泽骋对一切上手很快。他呆在那嘈杂的施工环境中,看图纸,摸流程,学技术。工地要求人人都必须头戴安全帽,季泽骋图方便,便把黄色的锅盖帽顶在头上,系带也不去系,松松垮垮的甩着。
等后来他跟人起了争执,脚底一滑,自个儿从矮架上摔下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安全帽在落地前从头上脱出去,季泽骋后脑勺磕在工地的石子地上,当场流了一滩的血,吓坏了一群还在干活的工人。
老刘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听说工地出事后急急忙忙地直奔医院,心里想的都是要拿钱私了的事。等拖了几天手术费,拖到季泽骋做完了一期的缝合手术,居然让他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故人之妻。季妈妈是被汤一瑞瞒着季泽骋“通知”来的,她躲在门外心疼地直抹眼泪,一见是故友老刘,才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