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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歌 (林子律)


  这在示意他过去,顾旻对工作人员鞠了个躬,连声道歉。
  他刚走到摄影棚外面,空调暖气熏不到走廊上,一阵西风卷过他□□的脚踝和脖子,顾旻情不自禁地瑟缩,从头到脚都有点发冷。
  慕容恒把手机给他,顾旻只看了一眼,发现电话由顾星打来,便立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举到耳边,声音竟颤抖:“喂,什么事?”
  那边的顾星刻意无所谓,但她依然和顾旻一样藏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失控:“今天上午九点二十八,没抢救过来,走了。”
  顾旻呆在原地,良久,他听见顾星细细的呼吸,却问道:“你没事吧?”
  生离死别总会激起人内心最脆弱的情感,纵使他们都同意顾克海是个人渣,对家庭子女都没负过责任,可到底血缘还在。这种剪不断的纽带在死讯传来的那一刻仿佛突然自行崩成两截,一半无力地握在生者手中,另一半随死者去到不知真假的虚空。
  爱也好恨也好,仿佛突然都可以释怀,失去了追究的意义。
  顾旻记起他还很小的时候,顾克海来北京看他和妈妈,然后给了他一袋包装精美的糖果。也许年幼的顾星也曾拿到过,所以没法真的潇洒地说已经断绝关系了。
  “我还好。”顾星简单地说,“他的律师联系了我,遗嘱里面,他近十年来在北京的房产都由你继承,变现的资金给了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难道以为我很缺钱吗。”
  顾旻呆呆地应:“啊。”
  顾星又说:“你想好了吗,要不要放弃继承?如果不要,那我们一起去北京。”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一天后,顾旻和顾星去了北京。
  他本想放弃继承,不去搅和这趟浑水,但顾星说小老婆在闹,嫌自己分得太少了,要和他们打官司。如果顾旻放弃继承,那些房产说不定全便宜了她。
  说这话时,陆言蹊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啊小旻,我看还有几套是学区房呢,以后你不做明星了守着每年房租都够供陆之遥上学的。你爸一片好意,却之不恭,要不咱们还是拿着吧,说到底都姓顾,怎么给外人?”
  顾旻把那份遗嘱翻来覆去研究许多遍,觉得当中或许也有算计。
  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顾克海生前朋友无数,后来的夫人阔绰,不像会省钱的主。就算家财万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他自己的产业虽蒸蒸日上,儿女关系却都不好,一旦去世,这些只会便宜外人。
  给不给是顾克海的事,要不要却是几个儿女自己的决定。顾冕不会放过这么一大笔钱,而顾星嘴上说不在乎,实则并不会拒绝。
  唯有顾旻,他太认死理,说放弃继承那是真的能做出来。到时这笔钱弄到法庭上去,最后费时费力,成了各方博弈的筹码,还不如当做他给顾旻的弥补先收下。此后是赠予旁人也好,做慈善积德也罢,可以再商量。
  大概陆言蹊也出于此种考虑,才反复劝他,否则以他性格,不会勉强顾旻做任何事。
  他考虑了一天,还是跟顾星一起去了。在北京办过户登记本会耽误不少时间,考虑到顾旻无法停留太久,陆言蹊托自己的私人律师陪同他一起去,好帮他办手续。
  他们和顾克海的律师见了面,对方拿遗嘱给他们看时,显然了解内情,竟在旁劝道:“顾先生临终前说,他知道大小姐不缺钱,但听说您春天就要结婚了,他遗憾等不到那天,临时决定将这份财产当做大小姐的嫁妆。”
  拿着笔预备签字的手一抖,顾星嘴角抽动,抑制不住地轻微下撇,却一句话没说。这变化被顾旻尽收眼底,他坐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拍了拍顾星的后背。
  律师走后,顾星良久坐在沙发上不愿起身,顾旻帮她拿过大衣,偏头问:“公证处还要再去一趟吗?”
  她如梦醒来,指尖在自己眼角一擦,才说:“不急,明天再去吧——让你看笑话了,这是做哪一出呢?生前不对我们好,临走前还让我愧疚。”
  顾旻不如她感慨多,仍因为这个插曲没来由地感触颇深。他静静地立在一边,像一尊俊美无俦的雕塑,沉默地看顾星整理好妆容,从他手中接过了大衣。
  “算了,说这些也没用。”她说,“明天办完交接我就回上海。你呢?”
  顾旻说:“登记我委托陆总的律师代理了,但还要见个朋友,或许过两天。你先回去吧,我住以前的家里。”
  似是还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顾星没有与他多言,自己打车离开。顾旻又吹了会儿风,意识到这边的关系恐怕今后也断不干净,只能慢慢地去接受。
  难得不是因为工作到北京,等顾克海的后事处理完毕,他和旬肇宁见了一面。
  距离上回见面快一年了,毕业多年,顾旻自从正式出道,和旬肇宁他们几个的关系便淡了不少。大家都在忙,快节奏的时代,就算同城要像以前一样天天聚在一处喝酒已经很难,何况天南地北分开,仿佛从此滞留在彼此朋友圈的点赞里。
  旬肇宁变化很大,此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剪了个寸头,现在头发长起来,但也不扎小辫子冒充摇滚人了。他往顾旻对面一坐,笑着说:“附近没人跟着?”
  “还好,”顾旻说,“地方是洛乔安推荐给我的,她以前常来这儿和老公约会。”
  于是旬肇宁放了心,开门见山道:“你和陆总都是认真的?”
  许多人知道这事的时候都有同样的疑问,顾旻已经麻木,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旬肇宁倒没和其他人似的继续问个不停,他喝了口水,说:“那我放心了。”
  “你好吗?”顾旻问他,“还在异地?”
  旬肇宁说:“暂时分开了,免得互相牵挂滋生矛盾。等他回来时看情况,还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了的话,现在好聚好散,以后有机会还能出来喝杯酒。”
  他怕闹得难堪,顾旻理解地和他碰了下杯,以水代酒地抿了一口:“你比我想得开。”
  旬肇宁饶有兴致地问:“想不开的,你是说以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那年的感情旬肇宁从头到尾都见证过,包括最蜜里调油和最失魂落魄,他一一看在眼里,没劝过分或是和。他和苏夙不一样,虽然平时也咋呼,到了情感纠葛摆在面前,却果断而沉默,有时甚至过分清醒。
  顾旻想了想:“我以前等到不可挽回才知道放手,不过这回幸运多了,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一句话没说,陆言蹊就……”
  “当时听你说和他……他不是捧你,我以为就跟圈里那些人一样,很担心你陷进去。结果整三年你都挺好,去年却突然爱得死去活来。”他笑着说,“陆总有魔法?”
  顾旻说:“之前多少有点交易味道,住在一起后能逐渐看清。我觉得他很好,虽然有时候喜欢恶作剧,大事不含糊。”
  旬肇宁点点头,正逢要说话时他们点的菜上桌,于是他缄口等服务生离开,才对顾旻说:“一起住的确很能考验感情,这一步都过来了,恐怕之后告白才顺理成章。但他还是很重视你的嘛,否则不会抢这一步。”
  话很中肯,他想起以前自己平白无故因为一点小事觉得陆言蹊是不在乎,现在却突然没有了计较的心情,从前发生了什么还重要吗?
  旬肇宁不再谈这个,转而说道:“其实我真羡慕你啊,这么一看,几年来陆总把你保护得那么好,之前听你微博发的新歌小样,还是当年的感觉。”
  顾旻反问他:“什么感觉?”
  旬肇宁:“无忧无虑,全是闲愁。有阅历的人喜欢你的歌,是爱那份回忆。”
  他顿时失语,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言辞。旬肇宁是他的知音,他听出来的东西,顾旻可能想不透彻,被一点拨就能明白当中深意。
  想来也是,若非陆言蹊这些年保他衣食无忧,让他不必和公司其他人争抢资源,顾旻大约就没法潜下心做到任性地不接任何综艺,成天闷在家中写歌,也做不出现在这张《南飞》。虽然谈不上大红大紫,也一直在稳步上升,陆言蹊给他的,何止是一份片约能相提并论。
  “我觉得《南飞》挺好听的。”旬肇宁揉了揉鼻子,他健谈,顾旻不爱说话,他就找别的来聊,“整张专辑的串烧感觉风格一致,是你以前欠缺的东西,这回终于有了灵魂。而且主题也很统一,每首都暗戳戳地甜。”
  顾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别说了,被你一说就那么肉麻。”
  旬肇宁摇头晃脑:“你们搞艺术的,谈个恋爱都浪漫。修成正果不容易,改天我休假了去上海看看传说中的陆总,到底怎么让你五迷三道的——咱们学校的校草级才子,就这么被他拿下,也太便宜他了。”
  他们坐的地方在二楼临窗,外头夜幕低垂,万家灯火,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仿佛一条光河,缓慢地淌向远方醉生梦死。这座城市还是当年的模样,他遇见陆言蹊时,灯红酒绿,霓虹闪烁,西风冷进了骨子里。
  霜花凝结在玻璃窗的边角,顾旻盯着它看了许久,突然说:“北京今年都没下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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