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虽说就一个人,也不至于连客厅的灯都不开吧?
他站了一会儿,突然有种想上楼的冲动,然后又猛地一顿,以前的记忆涌了上来,仇恨,争吵,背叛,谎言……他像当头一棒清醒了一般,又立刻掉头往回走。
走到小区门口的事物栏旁,目光无意识一瞥,突然像发现了一排熟悉的手写字,上方写着:【房屋出租】
顾珩要搬家了?
操,管他妈的。
刘远迈步走了出去,开门上车,坐在驾驶座上吸烟,突然目光一沉,发现顾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怀里抱着一挂红鞭炮,来到小区楼梯旁,把鞭炮展开,一点一点铺在地上。
铺好之后,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划着火,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试着点了一下,没点着,又凑身过去查看,鞭炮突然响了,他啊了一下往后退,火柴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细的红光。
震耳欲聋声音响彻,爆竹像一簇簇耀眼的星光四溅,爆芯一点点消殆,越烧越短,刘远坐在车里,看顾珩在灰雾缭绕中捂着耳朵,突然察觉到,岁岁年年,日日月月,直到今天,当初许下一起过年的承诺,终于还是实现了……
那么,看在曾经那么一点点情分上,
再帮他最后一次好了……
巨大的鞭炮声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也强而有力地跳动着,突然指间一痛,低头发现香烟已经烧到末尾,于是掐了烟,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朋友的号码,接通后疲惫无力道:“我在春熙路的那套房子……”
“你给收拾一下,明天把钥匙给我。”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除夕那天过后,刘远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他拿到春熙路那套房子的钥匙,陷入了复杂的内心循环,心想自从返校看顾珩的那一天起,一切就收不住了,中邪一样的事情越来越多,把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又丝丝牵扯到一起了。
他迷信地认为自己不该再过多去见顾珩,于是那枚钥匙也就一直没送出去,每天揣着,压得他沉甸甸地喘不过气。
刘远正低头思索,身后突然出现个声音:
“诶,诶!刘远,给我站住。”
刘远一回头,见他二姨从客厅走来,便不耐烦道:“又干什么?我不需要对象。”
“不是给你介绍对象!你这孩子。”陈梅照他背上狠狠一拍,“上次那个顾老师,小菡说他留了个教案没拿走,你替我送过去吧。”
教案?刘远转了转眼珠,第一反应是正好趁这个机会过去一趟好了,随后克制了下,道:“这年都快过完了才想起来,算了吧,兴许人家不要了。”
说罢抬脚要走,被陈梅拦住了:“我听小菡说里面还夹着东西呢,说不定是别人有用的,你给送去吧,别给落下话柄,说我们连这点小东西都不还给人家。”
刘远阴着脸,转了转眼珠,这才接了过来,把教案一卷,夹在腋下出了门。
到了山西路家属院内,他把车停好,坐在驾驶位上把教案哗啦啦一翻,果然露出几张纸,其中一张是类似日程表的东西。
3月4日汇报演讲
清明上午9:20 扬州车牌:J3568
刘远皱眉,又拿起另外一张,教职工公寓租赁合同,空白的还没签字。
至于成这样了??他心想,就知道顾珩租房子肯定没啥好事,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顾珩却恰恰相反,越过越他妈由奢入俭了,唯一就剩这个房子还像样点,也不要了。
刘远摇头,又翻开了教案,发现里面批注的密密麻麻,全是高中物理的讲解。
原来顾珩为了做那个家教,还真准备了不少……刘远目光冷冷的,想起顾珩当年就这样,给自己补习英文的时候,准备的书籍资料比自己都多,什么都要当个真。
他把教案一合,下了车。
冬天的家属院里萧瑟微寒,他绕过一座枝叶枯败的小庭,踩着一地细枝,走进了单元门,一抬头,禁不住从心底里长长一叹。
这个楼道,这雕花的墙,棕红的砖,他们曾在这里接着黑暗的勇气接过吻。再往上走,眼前的这扇门顾珩无数次为他打开,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庞,说:“小远,你回来了。”
刘远在门外站定片刻,抬手叩了叩门。
没有响应。
他一顿,思索了一番,摸出了钱包,从最里面取出一把扁形的、黄亮亮的钥匙,插入锁眼转了两圈半。
咔嚓一声,门开了。刘远有点惊异,这么多年顾珩连锁都没换。他收起钥匙拉开门,刚迈进一只脚,所有熟悉气味瞬间涌入鼻腔,那个人身上的,温雅的,让人要软了筋骨的陈旧舒靡的气息,深吸一口便要打颤。
刘远侧身打开鞋柜,发现自己拖鞋居然也还在。换好站定在屋内,踩着厚实光亮的实木地板,来回望了一圈,墙纸,书架,餐桌,那一缸凤尾鱼……全都在。
一屋子家具体己立着,静静地看着自己,仿佛在做无声的欢迎,重合度之高简直让人怀疑是否真的过去了五年。
他把教案放在餐桌上,踱步边走边看,走进他们曾经嬉戏打闹过的厨房,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正从后面一把抱住那个系着围裙的人,偏不让他炒菜,看他举着铲子回头,红着脸半真半假地训斥自己。然后自己就要吻他,吻着吻着,锅里煎的鱼就糊了半面焦黑。
再绕过案台,走到冰箱前,刘远神色一滞,又愣住了,一排小小的磁铁仍贴在上面,有红烧肉,米饭,鸡蛋羹,绿豆汤……颜色已经有些掉了,只剩一层灰白的底图。当初自己为了买齐这些小东西,还着实废了一番功夫。
刘远已经不打算再看下去了,顾珩这么多年的生活细节,就这么、没有戒备地展露在了自己眼前,他越看越不安,干脆回到了客厅,跌坐在餐椅上,指尖一下下敲着桌子,耐心地等起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只听门锁咔嗒一声响,刘远抬起头,见顾珩逆着光站在门口,手里正拎的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顾珩以为自己看错了,看着那个人穿着整齐的西服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目光定定对着自己,肩上洒了一层浮光,他以为自己进了一场梦里。
“我刚办完事,顺路给你送个教案。”刘远轻描淡写道。
顾珩一愣,眼里的东西一闪而过消失了。他轻轻哦了一声,接着打开鞋柜,发现里面只有一双自己的拖鞋……这种场景,真是太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心弦震颤,又有些屈辱感,把几个装菜的袋子捡起来,低头道:“为什么……”
“就这样……随便进出我家。”
刘远勾起嘴角一笑,仰起头四处望了望,漫不经心道:“好歹住过两年,我来叙叙旧,别急,这就走。”说罢起身往门口走。
顾珩走到桌前坐了下来,不吱声。
刘远在门口慢腾腾地脱鞋换鞋,一双皮鞋穿了有将近五分钟,穿好后直起身,望了顾珩一会儿,终于问出口道:“你要租房子?”
顾珩沉默。
“我在春熙路有套房子,钥匙给你,你去住吧。”刘远道,“放心,我没那个兴趣去打扰你。”
“刘远。”顾珩淡淡开口:“你不怕我再次利用你吗?”
“谢谢你提醒,我会多加小心的。”刘预转过身,抬手正欲开门,听到身后传来一句:
“房子没有租。”
刘远回头。
顾珩侧身,露给他一个脊柱凸起的背部,“房子没有租,我不用搬家,谢谢你的好意。”接着摘了眼镜放在桌上,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既然你这么恨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刘远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慢慢放了下来。
……原来,他看出来了。
我的恨意,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刘远目光阴郁,垂落到桌上,瞥见他摘下来的眼镜,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了?”
“嗯?”
“戴上之后……看起来真的很冷酷。”
“你心里的我不就是那样的吗?”顾珩抬眼。
刘远一愣,盯着顾珩那双微微虚着的瞳孔,由于摘了眼镜看不清,涣散的眼球上像覆了一层雾,他突然有种想狠狠亵渎□□的冲动,于是穿着皮鞋几大步踏进屋,俯身捧起他的脸——
顾珩一慌,像只受惊的动物立即缩成一团。
“我亲一下。”
“不行!”
“你不要逼我下重手。”
“不,走开!”
“为什么不行??”刘远心里发燥,凑过去想把他掰开,见顾珩怎么都不肯抬头,他一急,脱口而出道:“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没亲过!”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刘远脸色也不太好了,轻咳了一声,直起身,高大的黑影投在顾珩面前,冷冷道:“你还真是和当年一样没出息。”
说罢抬脚离开了顾珩家。
门锁咔嗒一声合上,顾珩终于如释重负,坐在桌前,把十根削瘦的手指伸进发丝里,慢慢揪紧。
感觉自己就是他的玩物……
直到现在,自己都没能从过去里逃出来,可今天见面才发现……原来他已经忘了,他早就把曾经的痛苦都忘了,就这么,重新肆无忌惮地支配自己,和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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