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像突然醒悟出了什么一样,顿住了脚步,神情在那一刻也变得有些古怪。
他从喉口中发出了不像人的嘶吼:“啊……啊……原来是这样。你也是野种!你肯定是那女人在外四处偷情生下来的儿子!枉费我把你当成亲生儿子养育了这么多年!”
陆修睦拼命地摇着头,他要否认这一切。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曾经是那么的亲切温和。
他会熬夜为陆修睦做一只风筝,就算受伤了也不曾抱怨一声。
他会给陆修睦讲睡前故事,但有时会被陆修睦嘲笑读音不标准。
他会让陆修睦骑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他去公园玩。
他会给陆修睦买冰淇淋,他会教陆修睦认字,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他会……
不,不对。
眼前的这个男人已不再是他记忆中的父亲了。
也许是求生本能起了作用,陆修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了起来,挥开了陆父的手,打开门就往外冲。
陆父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眼疾手快地将他抓了回来,扔在了地上。
是那样的用力,陆修睦整个人砸在了地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陆父举起菜刀,面露凶光,眼看着就要朝陆修睦砍去。
刚才那一下,陆修睦身上似乎有哪根骨头断了,这下是彻底动不了了。
他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冰冷的黑暗将他包围。
如果他死了,就能去跟母亲团聚了吧?
正好这时有一位刚下班回家的邻居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动静,连忙冲过来,夺过陆父手上的菜刀。
那位邻居是健身房的教练,身手格外矫健。
他三两下就将陆父制服住,压在地上,整个人坐了上去。
他看向倒在地上,面露惊恐的陆修睦,担心地询问道:“小朋友,你没受什么伤吧?”
可是陆修睦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嘴唇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刚才……共处了十几年的父亲……意图想杀掉自己?
陆修睦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变成这样。
但愿这只是场噩梦。
邻居大声喊叫,向其他人求助。
其他住在这栋楼的人都打开房门,看到这副景象,惊得都呆了。
但他们很快找来绳子,将陆父给绑了,报了警。还安抚着受了惊的陆修睦,争先请他到家里喝口水,缓和一下情绪。
接下来的几天,陆修睦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在他的记忆中,他一直在各种地方来回奔波。
公安局……接受记者的采访……面对各种人对他的同情……然后是母亲的葬礼。
周旋于各种场合,他觉得自己很累。
但他没有哭。
他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这一场变故就像是命运对他开的一个玩笑。
他至今不敢相信命运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
后来,他转了学,离开了这座城市,投奔了乔家。
乔连见的父母,跟陆母生前都是至交,年轻时非常要好。
陆修睦记得母亲葬礼的那天下着连绵的小雨,他放弃游走于各色人之间,而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母亲黑白单调的遗像。
母亲在微笑,在对着他微笑。
周围的声音很聒噪,让他心底涌动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人们用同情且带着一点惋惜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清楚地听见人们是怎么议论他的:“真是个可怜见儿的孩子,一夜之间所有的幸福生活都毁于一旦了。母亲被父亲砍死,现在父亲进了监狱,母亲那个所谓的大学同学也消失不见,连母亲的清白都证明不了。”
陆修睦捂住耳朵。
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他在心底咆哮道。
正当他抬腿就要离开的时候,一位身着黑色衣服的高挑女子闯入了他的眼帘。
女人眼含着泪水,缓步走近他。老实讲,女人靠近他的那一瞬间,他感到有点害怕。
而女人只是将他温柔地搂进怀里。
她身上的味道非常好闻,让陆修睦在那一刻放弃了挣扎。
女人心疼地用指腹摩娑着他的脸庞:“小睦,我是陈阿姨,你乔叔叔的妻子。你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来我们家玩过的。”
陆修睦抬头认真打量着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只觉得呼吸已经被打乱。
女人小心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说:“小睦,没事了。你以后跟我们一起生活,我们家还有一个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哥哥,你一定可以跟他好好相处的。”
女人放开了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你不会再受任何伤害了。”
陆修睦怔愣了片刻,觉得脸上一阵温热。
是泪水吗?
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区分了。
余子璇讲述完毕以后,两人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祁临好半晌,觉得自己失了声。
他一时间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原来长久以来,陆修睦都是独自肩负着那样沉重的记忆走到现在的吗?
祁临感觉到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在疼痛。
他记起来了,这件杀人案件曾经轰动一事。好几天的报纸都是以它为头条的。
祁临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联想到陆修睦身上去。
余子璇想了想,接着说了下去:“所以小睦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一直以为他是侥幸才活了下来,所以他在用他父亲伤害他母亲的方式伤害着自己,他觉得这样就能赎罪,他觉得这样就能减轻心里的负罪感。尽管……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余子璇仰起脸,悄悄地抹去眼泪:“小睦心烦意乱的时候,实在克制不住,就会到处去乱逛。但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容易迷路的人。”说到这里,余子璇笑了一下:“不过我要感谢他容易迷路的特性。因为他迷了路,才会走进那个小巷,才会迷路到我身边。”
她接着回忆:“刚认识小睦那一会儿,他很喜欢去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公园里有人放风筝,其中他最喜欢一只鲤鱼风筝。他每天都去看,看风筝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但是有一天,那只风筝掉了下来,义无反顾地一头扎入了大地。我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一脸急切,似乎是想去把它捡回来。但是一群在公园里奔跑的小孩踩了上去,把那只风筝践踏进了泥土里。等小睦赶过去的时候,那只风筝已经破烂不堪了。从此之后,我再也没见他去过那个公园。但是他会经常问我:‘阿璇,我是不是也像那只风筝一样,其实已经在渐渐腐烂了?’他虽然语调轻快,就像在开一个玩笑,但我从未见过他那样悲伤的表情。”
正当余子璇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同时,出租车稳当地停在了医院的门口。
祁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久久地出神。
第21章 chapter 21
其实陆修睦能逐渐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他还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乔连见。
乔连见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陆修睦刚来到乔家的时候,表面上很正常。
大口大口地吃饭,按时睡觉,作息规律,不喜不悲。
但……他只是沉默着不愿开口说话。
有时候他会站在窗台边,就那样发呆一整天,任谁叫他都不理。
乔家的新任管家还一直以为陆修睦是个哑巴。
可乔连见可不吃这一套。他觉得,能治愈陆修睦的方法,就是不断跟他沟通,带领着他从悲痛中走出来。
就算陆修睦不搭理他,但他起码听得进去是不是?
于是每次吃饭的时候,乔连见就坐在陆修睦旁边,一个劲儿地跟他讲些有的没的。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乔连见却每次都能讲得手舞足蹈,惹得乔家的其他用人暗暗发笑。
后来乔连见从乔母那儿详细了解了发生在陆修睦身上的所有事。
他没有什么感触,只是觉得心疼而已。
明明陆修睦这个年龄,正是享受大好青春的时候。而他现在却在肩负着这样沉甸甸的命运。
虽然这对陆修睦来说很不公平,但是他必须亲自,跃过这道砍。
乔连见那时候在隔壁城市念大学,不能经常回来。
但是一回来就会给陆修睦带一些小礼物,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陆修睦身后,孜孜不倦地跟他讲述一些自己的见闻。
陆修睦有时会全神贯注地倾听,有时会歪着头,静静思索乔连见话中的含义。
只是,他还是一直不愿开口说话。
一天夜里,陆修睦睡不着,觉得口渴,就翻身下了床,趿着双拖鞋,打算去找水喝。
可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杵在他房间门口的乔连见,把陆修睦给吓了一大跳。
乔连见没想到陆修睦会突然开门,也吓得不轻。
他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抱枕,用手轻轻拍打着胸口。
陆修睦看了他两眼,张了张嘴。本意是想说:我要去喝水,你挡到我路了。
乔连见却立马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将抱枕往陆修睦怀里一塞,说道:“我知道了,你要喝水是吧?我现在就去帮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