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川是松本的亲信,他出现也就意味着日军的封锁正是松本的授意。松本和安野秀一的行事作风完全相反,他没有安野秀一的诡计多端,但却有比安野秀一更强硬的手段,他不相信所谓的怀柔政策能换来民生归顺,只有铁腕才是统治殖民的唯一方式。
沈熙觉在松本的心中只是一个顺民,一个可以利用却又鄙夷的汉奸。在政见上他和安野秀一是对立的,而沈熙觉仅仅是那个可以用来打击对手的棋子,互相利用,利用完了,也就无瓜无葛了。
至于为什么要沈熙觉死,只因为松本想明白了安野秀一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连同他在日本的家人也一并被杀,这不可能是区区锄奸团能干的成的事儿。沈熙觉是一个危险分子,他的存在是一个隐患,松本不会像安野秀一那样想着如何让对手屈服,他只会消除对手的存在,甚至是在他成为真正的对手之前,就将他抹杀掉。
如同军统渗透到了日军的内部一样,日本人的间谍也同样渗透到了军统的隐秘战线中,互相的角力现在才刚刚开始。
“蓉园发生了枪击事件,沈会长现在在哪儿?宪兵司令部的津村司令阁下十分关心他的安危,特派来我前来。”
顾廷聿笑了笑,可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
“多先津村司令的关心。万幸我妻兄并没有受伤,现正在马丁牧师处。租界里还是比外头安全些的,马丁牧师和他是好朋友,也是担心他再被人袭击,所以要留他在教会再住一些日子。”
横川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带着军人的威严。顾廷聿虽然知道这个德国神父有些来头,却没有料到他的名头对宪兵队也这么管用。
“那就好。我会回去向津村司令阁下报告此事。”横川说着站起了身,欠身鞠躬,说道:“还请顾君转告沈会长,我们大日本皇军会保证他的安全,对袭击之人绝不姑息。宪兵司令部已经全城宵禁加强封锁,全力抓捕伺机破坏大中亚共荣的恶徒。”
顾廷聿从容的送走了来探风声的横川,平静的回到卧室,在关上门的瞬间他的眼中再也压抑不住愤怒,攥紧的拳头几乎掐破了掌心。
林汉旻说过,上海不是一个死的城市,而是一个活的地狱。
现在顾廷聿终于明白了。别自为聪明,因为最愚蠢的永远是自以为聪明的人,他自以为不会失误的草率行动,让锄奸团死伤无数,让军统惨败,让日本人从中获利,让……
顾廷聿压着喉咙低吼着,此刻他恨不得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上几枪。
隔天,顾廷聿照常到极斯菲尔路76点卯,这栋让整个上海闻风丧胆的汪伪特务巢穴就是顾廷聿的战场,同时也是他的立锥之地,他必需扎的深、扎的稳,把锥子扎进敌的心窝里才能发挥他的作用。
“顾队长,听说家里出事儿了?”魏锋没安好心的来故意挑事儿。
在保安队的时候他就一直看顾廷聿不顺眼,他本来是保安队的头儿,结果平空来了个顾廷聿压了他一头,像他这种比狐狸还狡猾的人,自然不会明面儿上得罪谁,只不过下套子使绊子的事他可很乐得干。
顾廷聿冷冷的笑了笑,客气的点了点头,“魏队长有心了,没什么大事儿。”
“那就好。”魏锋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
来的路上,顾廷聿见上海简直像开了锅的水,巡捕和宪兵满大街巡逻到处抓人,蓉园茶楼的袭击事件被日本人利用的恰到好处,让他们有了全城搜捕的借口,这无疑对军统、对地下党、对无辜的百姓都是一场灾难。
周书维和特工总部的季局长去南京了,看情况过两天也会被叫回来。眼下顾廷聿只能见步行步,不过比起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让他半点不能耽搁。
杏林堂药铺里,顾廷聿顺道来取先前定的膏方。
“家里的病人可好些了?”林汉旻一边帮他取膏方,一边问道,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寻常的一句。
“还成。”顾廷聿答的随意。
林汉旻对了对瓷罐上的名字,笑着把药递给了顾廷聿,“那就好。……老家出了点事,我过几天要回去处理一下。如果顾先生家里的病人没什么大碍,我就不去瞧了。”
顾廷聿目光小心的瞥了瞥四周,确定了没有盯梢的,才小声的对正在收拾药材的林汉旻说道,“哪儿能弄到盘尼西林。”
林汉旻未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轻掸了一眼神色凝重的顾廷聿,“我这中药铺没那么大的门面,能治个伤风咳嗽,可治不了要命的病。”
“我要盘尼西林。”
顾廷聿的目光里带着鱼死网破的绝决,林汉旻沉了一口气,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沈熙觉对军统上海战而言是根□□,他随时会引爆顾廷聿这颗□□。
林汉旻一直想不认为顾廷聿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军统特务,他刨不掉感情,这是至命的。可林汉旻又有些羡慕顾廷聿,羡慕他在这样的世道里,以这样的身份活在世上,还能有一颗会跳的心,还能存着一份人的感情,比起顾廷聿,林汉旻觉得自己更像是军统那座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机器。
身份、名字、感情,统统都被切割的干干净净了。如果能活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还有谁会认得他。
林汉旻给小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立刻出了柜面,提起水桶到门外面洒水打扫起门面,给他们把风。
“你想要?前线早就想要了。”林汉旻压低了声音斥责道,“这是管制药品,别说我,就算是宪兵队,没有津村的签字,也别想拿到一只。”
顾廷聿不是不知盘尼西林的珍贵,可他是真的没办法了。马丁神父虽然帮沈熙觉取出了子弹,但是没有足够的药来治疗,现在如果没有盘尼西林,沈熙觉就死定了。
“你不但任务失败,还搭上了几十个锄奸团的人命,你就不想想他们?是你送他们去死的,他们不无辜吗?”
林汉旻说到这里眼中透出了难以压制的愤怒,现在的局面上日本人占尽了上风,他舍弃了11名军统特工保下来的顾廷聿,却让上海战损失惨重,不但如此更牵连了更多地下特工被捕。
“如果我是老板,我会立刻就处决你。”
顾廷聿已经意识到自己捅了天大的娄子,可是眼下只能保持静默等待风暴过去,地下战线能等,沈熙觉却等不了了。
“救活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不会救该死的人。”
林汉旻目光绝决的直视着顾廷聿,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用最小的牺牲博取最大的胜利,这便是林汉旻。
顾廷聿知道想从林汉旻这里寻求帮助是无望了,本来要下令杀沈熙觉的人就他,更何况现在事情已经恶化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确实是自己病急乱投医了。
“请你转告老板,让他另派别人来接替你吧。救得了沈熙觉,我会带他上海,如果救不了,我就去鬼子拼命,打死一个算一个,打死两个我不亏。”
顾廷聿是铁了心的,他咬牙说出的话不是威胁,是真的会这么做。
顾廷聿走后,林汉旻久违的摔了杯子,不是怕他真的去干这些蠢事,而是怕他一个人拖进去整个军统上海站。
顾廷聿开车到马丁神父的教堂时已经是傍晚,教会外面多了很暗哨,看来松本不会轻易让沈熙觉从他的眼线里消失,他对沈熙觉的监视只会更加严密,以确保沈熙觉不可控制前将他抹杀。
昏迷、高烧,沈熙觉的情况比顾廷聿预想的更糟糕,子弹打折了肋骨射进了左肺,失血过多加上了伤口感染,马丁神父已经尽了全力。
“等他情况稍微稳定了,我会和裴爷送他去香港。杜先生已经安排好人接应了。”
尚雁声坐在顾廷聿身边,两人齐齐的望向祈祷堂里的圣像,她说的是最好的情况,也是他们所期望能发生的情况。
顾廷聿点了点头,他现在只盼着他能有起色。
“走了,就回不来了。”尚雁声缓缓转头望向顾廷聿,一个铁铮铮的军人满眼的泪水,哽咽不止。
深夜的房间里,没有亮灯,借着微弱的月色,床上的人脸色更加苍白。顾廷聿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细细的看着沈熙觉,伸手握住他的手,药水和血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着,那微弱的呼吸仿佛在下一秒便会消失。
往事历历在目,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原来回忆在回忆的时候是可以那么的清晰,每一个神情都真实无比。
“别离开我……”
顾廷聿哽咽着将话咽在喉咙里,每一个音节都像刀片一样,割着心。
当晚,林汉旻在杏林堂的密室里发了一封密电,至寒山。
如果不是顾廷聿,林汉旻在去哈尔滨之前绝对不会和寒山联系,在上海他只是军统上海站的站长。
卸下惊鸟的代号,转战上海,他给自己取名汉旻。因为在汉口初秋的天空下,他遇到了一生的牵绊,而在汉口深秋的天空下,他们生死诀别。林汉旻以为他的心早已不再有波澜,然而当他发出密电时,还是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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