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觉伸手轻轻推了推大哥的身子,像是想要叫醒他似的,触及衣襟的瞬间,温冷的感觉像刀一样割开了他的心,翻转手掌,满手都是沈熙平的血,他的衣襟早已被血洇透了。
顾廷聿接到电话时候已经过了中午,裴英把失了魂似的沈熙觉带回了家,他坐在小书房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看到沈熙觉的时候,顾廷聿心如刀绞。
沈熙觉心口堵着一口气,那口气魇住了他。
“难过就哭出来。”
顾廷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熙觉,也无从安慰,他被夺走了太多太多,承受了太多太多。沈熙觉依偎在顾廷聿的怀抱里,把头埋在他的肩头,没有哭也有说话。
沈熙平的遗体被裴英送回了天津,沈熙觉并没有回去,他欠大哥一个解释,大哥没有来得急原谅他。
十天后,裴英从天津回到了上海。
“我要去弄死那帮小鬼子。”裴英咬牙吼着。
沈熙觉坐在书桌前,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也许他早就已经猜到了原因,只是现在的情形证实了他的猜测。
“杀一个人,总是有理由的。”
沈家的财力在全中国屈指可数,天津早在七七事变之时便已沦陷,当时的疯狂轰炸之下,天津和北京遍地废墟,天津成为日本侵略中国、掠夺中国经济和华工的战略基地,沈熙平支撑着沈家到今天,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沈熙觉不敢联络家里,沈熙平又何尝敢联络上海,到头来他们兄弟俩心里挂念的还是彼此,血浓于水。
天津的日子虽不好过,但沈熙平依然对得起父亲的教养,他一直不遗余力的支援抗日,也因此早已被日本人盯上了,到也多亏了天津各界的帮衬和维护,沈熙平还能在天津平安。
恰恰是这次来上海,给了日本特务机会,在火车上将他暗杀。
沈熙平一死,天津的日资商会竟然拿出了伪造的契权书,沈熙平名下几乎所有的产业都成了日本的资产。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沈熙平将所有的产业一分为二,和沈熙觉各占一半股权。
“除非我们都死了,否则日本人别想动沈家。”沈熙觉冷静的说道。
顾廷聿敛着目光,沈熙平被杀的原因他在前几日已经知道了,早前他也从林汉旻那里知道沈熙平在天津的情况并不好,只是怕沈熙担心,所以一直没告诉他。
此时顾廷聿有说不出的懊恼,那天沈熙觉说他接到了大哥的电话时,他便该上心的,日本人布了那么多暗哨在沈公馆,怎么可能不监听沈公馆的电话。如果他再多一些小心,如果他能多一些警惕,也许沈熙平就不会被杀了。
“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
沈熙觉冷凝的语气和绝决的背影在那一瞬烙在顾廷聿的眼中,那个背影让顾廷聿觉得很陌生,但很快他便接受了这份陌生,顾廷聿太过明白世道逼人的道理,到了这个份儿上,无论接下来沈熙觉要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止。
命运总是喜欢打压苟延残喘的人,当最后一线曙光被沉重的巨石断绝之后,生命变得毫无价值,寻一个活的着理由,仅此而已。因为伤的太重,因为伤的太痛,所以撕掉所有的善,以恶报恶。
☆、【二十六】
新年的爆竹声响彻了上海租界,上海沦陷之后,这是沈熙觉和顾廷聿一起渡过的第一个除夕。
沈公馆的餐饭前坐着沈熙觉、顾廷聿和裴英三个人,沉默的吃着简单的年夜饭,家里的帮佣都回家过年了。
顾廷聿夹了些菜放到了沈熙觉碗里。
沈熙平死后,裴英回天津处理了丧事,回来后顾廷聿才知道,沈熙觉让裴英把沈宅拆了,然后把那块地皮卖了,沈家在天津的家当大部分都变卖了,在花旗银行全兑成了美元和黄金,存进了上海的户头。
半个月前,南满商会在公共租界办了个圣诞派队,沈熙觉没推局,准时到场,只是那天他带了尚雁声去,却没通知顾廷聿。
顾廷聿曾觉得无论沈熙觉做什么,他都不会干预也不会阻止,可是现在他却十分的担心,担心他所做的事最终会伤害到他自己。
公共租界的派对之后,证明了顾廷聿的担心并非多虑。
自那之后沈熙觉和青帮的张先生来往的密切了许多。沈熙觉被黄先生从青帮剃了名之后,青帮上下视他为叛徒,要不是现在上海是日本人当道,只怕沈熙觉早就横死街头了。
顾廷聿记得沈熙觉说过,他不喜欢与张先生打交道,此人城府太深利字当头,不似黄先生和杜先生那样讲江湖道义。
上海沦陷后,张便公开投敌沦为汉奸,大肆镇压抗日救亡活动,为日军收购粮食、棉花、煤炭、药品等战略物资,甚至武装劫夺,趁机大发国难财,并筹建伪浙江省政府,拟出任伪省长。
顾廷聿到上海之前,戴局长已对他下答命令,张、汪二人需伺机暗杀,不能任由这样的汉奸出卖国家。
“我有分寸。”
沈熙觉只一句,便不再多说。
顾廷聿想问,可又怕阻了他的盘算。当他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参谋长的时候,顾廷聿一直对沈熙觉的处处计算、事事量度有所保留。可现在,也许是真的开窍了,有许多事他开始放慢步调,思定而后动,慢慢地发现原来的自己是多么鲁莽。
他虽不能说他是军统上海站的接潜人,因为这是机密,是至亲之人也不能知道的事,可除此之外,顾廷聿对沈熙觉也有了保留,一种无形的力量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夜深人静的时候,顾廷聿总是仔细地年着枕在自己身边,沉沉睡去的沈熙觉,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毫无保留的去爱他。
心里无数次的说要保护他,不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可是到头来却什么也做不了,在这样的世道下,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单薄。
上海站交替的日子就在眼前,林汉旻过了不两三个月就要离开上海,去完成另一个任务了,顾廷聿自问心里没底,他终于明白戴局长在他面前如此自豪的夸赞他的原因,也佩服林汉旻的冷静沉着和处变不惊。
有时,顾廷聿觉得林汉旻和沈熙觉有些相似,他们都心思敏捷思虑周详,但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完全不像。林汉旻会选则用最低的代价换取最高的筹码,而沈熙觉则会为了他所在意的一点,而舍弃所有。
顾廷聿最担心,也最害怕他这一点。
国家危难,所爱之人受到伤害,顾廷聿受着双重的煎熬。他不敢踏实的睡觉,生怕他在梦中透露了心底的恐惧和秘密。他要在仇敌面前伪装自己,却又不能完全改变往日的性格,这让他倍感焦心。
“你不是顾廷聿,顾廷聿已经为国捐躯了。…你是烟枪,你只有代号。你活,是为了完成任务;你死,也是为了完成任务。”
杏林堂的密室里,林汉旻说出了和戴局长一样的话,魔咒一样的话语。顾廷聿在咬牙坚持的时候,也每每如此警示自己。
“你呢?也只是为了任务?”
面对顾廷聿的问,林汉旻淡然一笑。
“我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我可以是任何人。……惊弓之鸟,安逸则死。”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顾廷聿感到深深的无奈。
那一刻林汉旻露出了一丝真实的神情,他的眼中似是微微带着泪光,仿佛是在思念一个人。
“寒山不移,倦鸟终会归巢。…等到战争结束,我们才能真正的,回到归处。”说着,他的眼中又透出了一丝黯然,“希望,能活到那一天。希望,归处仍在。”
之后,林汉旻和顾廷聿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沈熙觉便是顾廷聿的归处,唯一的归处,刻骨铭心。
除夕早上,连巡捕房都没人点卯了,顾廷聿送走了来拖花盆的花匠,今年上海冬天特别冷,沈公馆的小花园里冻死了好些花草,难得花圃的工人除夕还愿意来跑一趟。
沈熙觉穿了大衣出门,只和顾廷聿说是去银行,便让裴英陪着出去了。
司机也回家过年去了,裴英便开了车载沈熙觉去了一处公馆,日本总领事馆副领事岩井的公馆。
今天,这里有一个小聚会,缘由是南京汪伪政府正式派了人来和日本人会面,接下来将会在上海宣布新政府正式成立的消息,以及配合日本特务机关,在上海设立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由周佛海出任主任。
而此时,安野秀一的特务机关已在上海成立有些日子了,将由他代表土肥原出任日军特务机关的机关长,统协汪伪特工总部和上海日军特务机关“梅”。
原本这事和沈熙觉没有关系,而且安野秀一只想让沈熙觉在民生和经济上成为他的枪,军务上的事情并不想让他参与,毕竟他太精明,也根本没有合作的诚意。只是,此次代表汪伪政府到上海来的人对经融方面十分精通,他来上海不只是为了汪伪特工总部的事,另外就是要在上海建立新政府的经融局。
沈熙觉第一次来岩井公馆,他早就听说这里不是简单的副领事官邸,而是日本人外交口上的一处情报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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