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贝:???
他仿佛回味过来,茫然道:“那若是我没站出来答应,你会怎么办?”
秦斐无所谓道:“既没有一人愿意为他而死,那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去死了罢。”
苏宝贝:……这果然还是我认识的秦大夫。
七日破的病人应该尽量避免光照、冷风等刺激,秦斐让守备府给他们准备一间空置的屋子,将里头东西全数清扫出去,封闭门窗,又用碱石烧制的热水洒遍满屋,安排仆人将钟权抬进去。那屋里放了两张床,一张躺着钟权,一张留给苏宝贝。
秦斐说,七日破往往过七日而爆发,钟权不过一日就显出迹象,这说明他身体在受伤前就已经疲劳不堪,无法抵御病物侵袭。但这也是好事,马灰引起的七日破发作烈而快,若苏宝贝能挺过去,那就能在钟权身上的七日破爆发前对他及时进行救治。
他又问苏宝贝,要不要再找个小厮在里头照顾他们俩,苏宝贝想了想,秦斐说过七日破发作起来模样难堪,钟权那么要强的人,恐怕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接受病物时,大家看出苏宝贝心情郁郁,纷纷出言安慰他。
秦斐笑嘻嘻道:“宝贝儿,你要是后悔了,我现在就能弄死这负心人给你出气,医毒不分家,我药箱里还存着几瓶鹤顶红,保证让他……”
苏宝贝没精打采道:“不用了,秦大夫,我替苏贝贝谢谢你。”
他躺在床上,阿彘用明火灼烧过的匕首在手掌上划开一刀深深的口子,将瓶中黑灰倒在疮口上,接着用洗净的棉布包扎止血。
苏宝贝多怕疼的一人,此刻竟也咬着牙关,默默忍着。
阿彘忽然道:“别人的话,不可尽信,待他醒了,你当面问一问他。”
苏宝贝勉强一笑,朝他道:“我知道了,多谢。”
阿彘点了点头,替他拉上被子。
做完这些,秦斐跟阿彘走出了屋子,秦斐站在门口,还有心思跟他挥手,看得苏宝贝一阵无语,连忙摆手让他们赶紧走,阿彘把门关上,屋子里瞬间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
过了好一会儿,苏宝贝才适应了屋子里的暗度,他从床上爬起来,环视四周,见屋子皆被黑纸布条封住,只有前后两个门口开了两个小口,暂用木柜堵住,以便送饭送水、更换恭桶之用。
他下了床,走到钟权床边。
黑暗的环境里,苏宝贝看不见他表情,却也能想象得出那口唇苍白的面容,便忍不住俯身,抚上那张瘦削、长满胡茬的脸庞,心中不由一酸。
这才过了几个月,就瘦成这样了。
他想起秦斐跟他复述那天在茶摊的事情,钟权说到妻子下落不明,在众人面前掩面失声哭泣的模样,心中又是难过又是酸楚,简直提不起今天听到那张小姐说他要提亲续弦的愤怒。
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好愤怒的,两个人早已经和离,他也为了寻找自己而努力过,仁至义尽。如今想是误以为自己早已丧生在那山崩之中,他愿意重新生活又有什么不对呢?
刚刚相遇的那一点激动如今全被冷水泼没了,他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钟权,莫名有些心灰意懒。
自从被秦斐一语点醒,他慢慢意识到了一些很现实的事情。
自己一心要跟钟权相认,可钟权还愿意接受自己这个三番两次欺骗于他的人吗?
就算他愿意,可他义父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会乐意两人重新在一起吗?就算他愿意,自己隐姓埋名,将来又要以什么身份跟他在一起,是作为女子,还是作为男子?
将来若要相认,那么这些都要一一考虑进去。
懵懂了二十余年,在苏宝贝找到属于自己的活法之后,他终于也意识到,活着并不只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还有更多需要考量的地方。
躺着病床上的那人却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纠结,忽然又是一阵痉挛,苏宝贝忙抵住钟权四肢,将人摁在床上。秦斐说过此病若无外界刺激,一日三次发病,发作得强烈了,甚至有筋肉断裂、骨折的危险,他怕自己力气不够大,摁不住人,索性全身压在钟权身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免得他弓身弧度太过。
这般过了片刻,苏宝贝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将将熬过去。
他擦拭掉钟权身上的汗渍和血渍,给人换上干净衣物,这才回到自己床上昏昏睡去。
半夜,苏宝贝被自己肌肉不断抽搐而导致的痛楚惊醒,便知道那马灰中的病物已经成功入侵到自己的身体了,他咬紧牙关,表情完全不受控制,狰狞而扭曲,过了一会儿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抓住自己的脖子,惊恐地想,可不能死在这里,等第二天大家进来围观他的尸体,发现自己掐着脖子扭曲身体,那也太丢脸了!
过了一会儿,苏宝贝出现了幻觉,他眼前一会儿出现苏家锦衣玉食的场景,一会儿又出现他爹含笑去世的场景,再一会儿又变成钟权月下跟他说情话,温柔缱绻……
翌日,前门传来一阵敲门声,仆人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苏先生,我送饭来了。”
听到声响,苏宝贝疲惫地睁开眼,他挣扎着起身,浑身酸痛,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忙道:“把秦大夫叫过来,我有事跟他说!”
秦斐匆匆赶过来,听完苏宝贝的复述,不由叹道:“没想到马灰作用在人身上,竟会发作得这么快。你现在感觉如何?”
苏宝贝感觉除了身体酸痛外,没别的毛病,便如实跟秦斐说了。
秦斐沉吟道:“再观察一天,若不再发作,就可以考虑取血了。”
苏宝贝直觉自己无事,心情甚好,捧着仆人递进来的粥食去喂钟权,钟权如今浑身肌肉都不受控制,也吃不下饭食。苏宝贝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学着那香艳话本的戏码,口里含着粥去哺喂。
只可惜他不是佳人,钟权也不是才子,况且这病状也不大好看,不一会儿钟权就反吐得苏宝贝浑身都是。
苏宝贝可怜巴巴的,只好沟通外边的仆人,取了蜜水来灌,这才渡过了一个手忙脚乱的早晨。
这会儿两人的衣服都脏了,他拾掇拾掇被毯,将脏衣服裹成个大包袱,送出屋外,等新衣新被从进来之前,苏宝贝只好将自己床上的被子盖到了钟权身上。
他赤着胸膛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便没什么节操地钻进了被子,跟钟权躺在一处。
那人病得迷糊,翻了个身,把苏宝贝拦在怀里。
苏宝贝感到对方拥抱时紧时松,如同情~事厮磨一般,虽知道是他控制不住身体动作,但也忍不住红了脸。
等到下午,钟权又开始发病,苏宝贝将他身体压在床上,不断按揉放松他身上肌肉。没想到这次发作得更加凶险,钟权呛咳不已,喉头滚动,跟他那晚一样,竟然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现象!
苏宝贝连声将秦斐喊来,惊慌地问该怎么办,秦斐让他捏住鼻子,以口灌气,这才将人救了过来。
秦斐听见里头动静渐小,连忙出声问了数遍,得到答复后,这才放心走了。
苏宝贝双目通红,替钟权整理衣服,他不由发愁,这才第二天,就这样凶险,再过得几天,那该怎么才好?
他又想到之前曾听人说过,若是人有执念,便会额外活得久一些。
苏宝贝便钻进钟权被窝里,在他耳边低声絮叨,告诉他自己没在山崩中丧生,还将两人的孩子生了下来,取名叫苏贝贝,如今自己在进酒关过得很好,给秦大夫当帐房,还准备攒几个月的银钱来找他……
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觉得口干舌燥,床上那人仿佛真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缓起来。
苏宝贝感觉到他脉搏渐渐平稳,便不再开口说话,便小心握着他的手,靠着他肩膀缓缓睡去。
捱到第三天,秦斐终于决定取苏宝贝的血。
秦斐跟他细细说了取血步骤,从门洞处递给他两个干净小碗,一把匕首,一袋石灰,一袋冰块,一袋药粉,外加一包不知什么东西,苏宝贝打开那布包,发现里面蜷缩着几个干瘪的小虫。
他依言撕开窗上一片布条,透进一点点光芒,刚好能照到桌子,再将石灰撒在桌面上,将两个碗放在上边,用匕首在手腕上割了一刀,接了小半碗血的样子,再将冰块放在那碗血周围冷却,自己观察静置后凝出精华的情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惊喜地发现,血液里红色物质下沉,析出了一层淡黄色液体来。
苏宝贝小心翼翼将那层液体倒进另外一个干净小碗,再将那包干瘪的虫子倒进碗里,不过一会儿,那些虫子就吸得各个饱满,油光发亮。
钟权的伤口在大腿上,深可见骨,他小心解开绷带,将那些虫子倒在伤口处,再将药粉撒在虫子身上。
这药是给那些虫子催吐用的,利用此法,虫子刚刚吸进去的那些液体就能通过它们的口器,从伤口处注入病患身体。
不一会儿,那些虫子的身体就干瘪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干瘪的虫子收进布包里,等着下次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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