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接过契书跟通牒,朝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道:“少爷,跟我一起走吧。”
苏宝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疯了么?你要带着我走,我们俩都要被官兵追捕。你现在已经不是苏家的奴婢,是自由之身,那些什么忠心护主名流千古的段子就不要去相信了。”
这姑娘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少爷,您不给我这些东西,我同样也会为您做那些事的,我做这么多不是因为您是我主子,而是为了报恩而已。”
报他惩处那管事父子俩的恩情,报他救自己脱离苦海的恩情,她虽是一介小小婢女,但也知道结草衔环、知恩图报的道理。
苏宝贝看着连翘,忽然想起初见这婢女的那一天,他曾何等威风凛凛地说——“这种下人就是最贱的那种,她捧你追你都是为了富贵权势,你信不信,我今天踢了她一脚,等她回去还会跟别人炫耀得了我的青睐。”
“你总是习惯用权势去丈量一个人,倘若你哪天没了权势,他们又该待你如何?”
钟权那句话此刻响在耳边,振聋发聩,让他脸上火辣——那迟迟到来的一巴掌,终于打在了他的脸上。
苏宝贝定定地望着这忠心报恩的女子,终于不再以高高在上的少爷姿态来面对她了,他开口道:“你若真念念不忘报恩,能否为我传个消息?”
连翘激动道:“少爷的嘱托,连翘哪怕是死也会为您达成!”
苏宝贝摇头道:“死就不必了,我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之人,我只需要你去关外找我的前夫钟权,告诉他,他还有个孩子在我肚里,若他还念旧情,就帮忙把孩子接走吧。他是武炃将军义子,你若寻不到他下落,去找周将军即可。”说着,便解下腰间那枚钟权送给自己的玉佩交予她作为信物。
乍然听到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连翘不禁瞪大了双眼,她终于知道少爷要自己假扮孕妇的原因是什么了。
她还没开口,两人便听见前院传来嘈杂的人声,想是奉旨抄家的官兵来了,苏宝贝趁机用力将她推到门外关上,身后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伴着门外连翘的敲门声,他听见她大吼道:“定不负恩人所托!”
苏宝贝心中一轻,转身面向那些即将到来的官兵……
作者有话要说:
[1]心宽体胖(pan,同“盘”)本意是人心胸开阔,外貌就安泰舒适。这里钟权故意读成心宽体胖(pang),意思大家都懂的,就是嘲讽一下苏少爷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四月,人心惶惶。
随着太子册封,清算政敌,这个月大量官员被罢黜,月中旬一连砍了好几个要员的脑袋,西城门口终日人群攒动,百姓聚集在此就是为了围观人受枭首之刑。这些要员的族人或被发卖为奴,或被流放充军,举族几十口人戴着枷锁,被官兵驱赶着,朝东南西北偏远地区蹒跚而行。
苏家人丁稀薄,撇去那些打秋风的远房亲戚,真正能入刑被流放的男丁也就苏邝跟苏宝贝两个,跟那些举族流放的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父子两人在抄家那日入了大牢,跟一应囚犯关在一处,一道在黥吏手下受烙印之刑,再由督吏押着他们流放到不知名的偏远地区去。苏邝早已衰老憔悴得不行,苏宝贝呆在他身边照顾老父,苏宝贝对自己将来的去向并不太担心,倒是不住问苏邝:“奶奶跟母亲还有那些姨娘,她们会去哪里?”
苏邝便告诉他,苏家女眷都入了乐籍,成了官伎。
苏宝贝心里回想以前所见那些官伎,虽要抛头露面应酬会宴,但多是表演才艺,很少有以身陪侍的,周武朝重视官德,亦是明令禁止官员狎妓。老太太不说,他娘徐娘半老,那些人多半看不上她的姿色,再说,人活着就好,将来总有再见之时,他这般安慰自己,又生出些许希望,若将来钟权真的找来了,或可托他照顾一二。
苏邝却是关心另一件事,他问苏宝贝:“那日抄家时我没瞧见你那小妾,她被你放走了?”
“我给了她契书跟身份通牒,她走了。”
苏邝不住点头道:“天佑我苏家,还留下一点血脉。”
“咳……爹,其实她肚子里没有苏家的血脉,她塞进去的是个枕头。”苏宝贝心里偷偷说,爹你也说错啦,苏家还有两点血脉呢,一点在皇宫里,一点在你儿子肚里。
苏邝不懂读心术,直被自己孙子其实是个枕头的消息惊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苏宝贝看他爹目瞪口呆的模样,顿时索然无味,转头去跟旁的人套近乎去了。他生的好看,嘴巴也甜,很会自来熟,收起那副少爷脾气,短短这几日,竟教他在这囚室里混得人缘极好。
狱卒见他面嫩个子矮,以为他还是个十六七的少年郎,年纪小又要照顾老父,便心生好感,这几天颇多照顾。
苏宝贝又不是真的视死如归,或者把流放当成去野炊的天真小少爷,今天是押送的督吏来狱中提人的日子,他自然要多方打听,想知道将来要押解自己这一批犯人的督吏是何种脾气,将来好套些近乎,让自己父子俩过得好些。
那狱卒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苏宝贝凑到栏杆旁边,舔着脸讨好似得叫了那狱卒一声哥,旁敲侧击起来。
狱卒知道他想问什么,不怀好意道:“摸什么脾气啊,准备好东西孝敬督吏就行。不过像你这种呢,肉身孝敬应该也成。”
苏宝贝自讨了没趣,还被人调戏了一把,灰溜溜地回到苏邝身边。他爹才刚刚消化完那个枕头的故事,以为那是苏宝贝要让钟权离开苏家才想出来的法子,一时间万念俱灰,不断拍腿叹气。
不一会儿黥官带着一应物事进来,狱卒将牢门打开,犯人三三两两排了队,依次上前烙印。这是周武朝一直沿袭下来的规矩,在押解流犯之前,有专门的黥吏在流犯身上留下罪人的烙印,将来若有逃窜者,则可依据身上烙印辨认。
苏宝贝回去搀扶起他爹,也老实地排在后头。
轮到苏宝贝的时候,他闷不吭声地走到黥官面前,对方抓起他右手,挽起袖子,抓起烧红的烙铁往他手臂上一烙。
苏宝贝手臂感到一阵尖锐的灼痛。
他:“啊啊啊啊啊啊啊——!”顿时飙泪!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哎哟,哈哈哈哈这少爷还是个小哭包。”
站在他旁边的兵卒见他面白如女,便掐了下他腰,偷偷占了个便宜。
苏宝贝:“!!别碰我!”
苏宝贝还红着眼呢,瞪了他一眼,直把对方瞪得骨头都酥了,嘻嘻哈哈道:“哟,还摆起少爷的谱了!我不知道你之前是哪家的少爷公子,现在都成阶下狗了,还当自己千金之躯碰不得啊?”
苏少爷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当下便要撸起袖子跟对方大打一架。这时负责押送的督吏正好赶来,吩咐时间不久必须立即启程。苏宝贝才被烙了手,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铐上枷锁。众人像是被赶的猪猡一样,出了监狱,朝着城外而去。
沿路经过闹市,百姓在旁边指指点点,还有小孩朝他们身上丢烂菜叶子,苏宝贝披头散发,低着头,生怕有人认出自己来。
等熬到出了城,他以为自己能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之前实在是想得太简单了。
苦难这才开始。
古来流放者,还没被送到流放地受活罪,往往在流放路上死伤大半,不仅如此,一路餐风饮露,困苦绝望,甚至还让人升起早死在路上早超生的念头。
苏宝贝这一行流犯被罚至关外充作军奴,自京城自关外三千里路程,要在两个月里抵达。苏宝贝怀孕六个月,虽因为体质原因并不明显,可这才走了半天的路程,就已经双脚麻木,腰酸背痛。
这还是官道,等向西北而行,进了云量山一带,更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荒野山径在等着他们这帮流犯。
不只如此,过了不久,苏宝贝忽然意识到,那天狱卒戏谑说出的话恐怕不是开玩笑,真有人等着让他用肉身去孝敬对方——那在监狱里调戏过他的兵卒名叫李二,也赫然在看守之列,自上路之后便一直在他身侧徘徊,见他步行蹒跚,便不时用佩刀刀鞘拍他背后催促前行,让苏宝贝偷个懒也不行。
苏宝贝身戴枷锁,便是想要揉捏自己酸痛腰背也不成,他只得憋屈地跟那李二告饶:“哥,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罢。”
那李二听他软声叫自己哥,便笑嘻嘻地上前掐了一下苏宝贝的腰,在他耳畔低声说:“怎么不耍大少爷脾气啦?这就对了,这一路上辛苦艰险,若是没有哥哥我照拂,你能有命活下来?只要你跟了哥哥我,我保证你跟你爹都能平平安安到关外!”
苏宝贝几欲想吐,他窝着火,脸上却笑着搪塞过去。
李二走到前面去,苏宝贝转过身,正好看到苏邝担心的眼神,他哼哼道:“爹你放心,你儿子从小到大哪里吃过亏,都是别人吃瘪的份。”
苏大少别的本事没有,他成年后在花柳巷里浪了好几年,姑娘没睡上一个,调情的本事倒是跟她们学得精通,当下便忍着恶心跟这李二眉来眼去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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