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酒吧呀?会不会有人去砸场子?是不是真的有人收保护费啊?”乔慧臣这种天一黑就往家里飞的鸽子型男人,从来没往那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去过,对酒吧的认识就仅止于电视上的画面,很有点好奇。
“这种事他会处理。”刑锋看了他一眼,“要不,哪天去见识见识?”
乔慧臣顺口道:“好啊。”说完赶紧追加一句,“改天。”
从火锅城里出来,时间还不是太晚。两人都很清醒,一个要开车,没敢多喝。一个因为喝酒的人不对,所以也只是意思意思了一下。
刑锋坚持要送他回家,乔慧臣自然不会拂逆人家的好意。他还记得以前看到过一年轻人好心让座那白胡子老头坚决不认老打死都不坐造成的尴尬场面。老人家,你也忒不地道了,你自恃年富力强没关系,但为什么不让别人享受一下助人为乐的快乐感和满足感呢?为什么要剥夺别人发扬雷锋精神的大好机会呢?你稍微配合一下又会怎样呢?所以,以此为鉴,乔慧臣当即就决定要修改一下以前生怕麻烦了别人的原则——当别人坚持要让你給他找麻烦的时候,你不肯麻烦他就是不給他面子!!
车里有空调,暖烘烘地好舒服。反正这里距离他租的房子也不远,再坚持个十几分钟今晚就算到头了。乔慧臣这样安慰自己。
“乔慧臣。”
“啊?”
“其实前两次你故意避开我是不是?”
……
这人真是攻其不意!
若是平常乔慧臣多半就是装傻充楞了,‘哪儿啊?干嘛要避开你啊?’之类的。不过这一晚上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刑锋这人眼睛毒着呢,大概这些年言不由衷表里不一的人看得太多,搞不好他自己也是其中佼佼者,所以他乔慧臣这点微末技俩还真不在他眼中,干脆就以开玩笑的口吻半真半假地说:“啊,我自卑嘛。”
“哦,是自卑呀?”男人开着车,一边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你记恨以前的事不想看到我呢?”
……
王八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慧臣咽了口口水,闪亮动人的笑靥又派上用场。“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呢?”开玩笑,这时候不死撑怎么行?记恨就表示还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就表示还放不下,放不下那就输了!
不过,这样好涵养的代价是惨重的吧,郁结于五内,肿瘤就这样形成了。
刑锋轻轻笑了笑,睨了他一眼。此刻他的眼神不象在公司里那么凌厉,甚至可以说是柔和的,但还是不讨喜,因为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就象是在说‘小样儿,骗我你还嫩着哪’,所以乔慧臣一转头,脸上的笑又垮下来了。
“就是说我们还是朋友?”
谁他妈要跟你做朋友,滚!
真的很想这样说啊……
强烈的伪善性格迫使他张开口,声音居然真诚无比:“……这还用说吗?”
刑锋满意了。
这是干嘛呀老兄?小时候又不见你发扬点同学爱,现在这样子恶心谁呢?不过算了,朋友也分好多种。我的确不介意和你做那种几年都不必联络就算在街上遇到也可以装没看到的朋友。
车子开到楼下,解开安全带蹭蹭蹭爬个五楼就算脱离了苦海。但,千不该万不该,乔慧臣不该精神一放松,让那已经深入骨髓的国人客套劲儿没经过大脑就冒了出来:“要不要上去喝——”说到一半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尖生生地咬下来。
“喝茶?”刑锋气定神闲地接下话,“好啊,刚好有点渴。”
我他妈抽死你……乔慧臣在心中哆哆嗦嗦地骂自己。笑着等刑锋停好了车,转身在前面带路。
乔慧臣租的这套房子是很普通的两室一厅,地段稍微差点儿,但胜在房租便宜。一楼的大妈自小接受党的教育,对陌生人警惕性极高,每天在楼道口打麻将时都会密切注意着进出人口。晚上九点按时锁门,家中还养着条狗,虽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京巴,但气势足,叫声凶狠,晚上听到什么动静大叫起来也够吓人。所以安全方面也不错。
一进门乔慧臣就皱了一下眉。因为他突然想起家里只得一双拖鞋而且没有鞋套,他在这里朋友本来就不多,更没有在家里招呼别人的习惯,当然不会准备那些东西。
瞄了瞄锃亮亮的地砖,乔慧臣有点心痛,但一回头对着刑锋笑容却又如三月春风:“进来进来,就这样进来。凉从脚上起,别弄感冒了。”
本来还在躇蹰,一听这话,刑锋立马从善如流。
看着自己昨天才拖过的地板饱受蹂躏,乔慧臣嘴角暗暗抽搐。大哥,客气!你不懂吗?你也稍微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好不好?
本着‘早喝完早送客’的恶毒心理,丢下一句‘你随意’乔慧臣一头就钻进了厨房,烧水泡茶!
在等待水开的时候,昏暗的灯光下,乔慧臣严肃地与玻璃窗上映出来的影子对视,语重心长:“乔慧臣,你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个性是应该改改了……”
乔慧臣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刑锋正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随意地打量着。
首先映入眼的是墙上一对长幅。那里墙上原本有条长长裂缝,乔慧臣看着碍眼,写了幅比较得意的作品挡住。只见那长幅字体圆润,上书: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黄庭坚的诗,很有点人生苍凉的意味。
刑锋念了两遍,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话中透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寂寞感。
移开视线。屋中家具其实不多,桌上摆着一台样式性能都有点过时了的电脑,算是比较奢侈的家电。旁边是一盆小小的仙人掌,绿意盎然。字纸篓倒是很别致,看仔细了才发现是用空了的咖啡罐做的,外面用礼物包装纸糊了一层,反而比外面寻常卖的垃圾筒好看。
还真有点生活巧思呢,没辜负他名字中的那个慧字。刑锋看着看着就笑了一下。
在桌上拭了拭,指上居然没有沾上任何灰尘。这家伙还是那么爱干净……以前在学校里就放着一块抹布,每天早上都要把课桌椅子擦一遍后才坐下……
老家有句俗话,叫‘七嫌八不要,九臭十难闻’,形容的就是小孩子最讨人嫌的那几年。乔慧臣转到他们班上的时候,刑锋他们正处于‘九臭’这个阶段。
那时候刑锋身上还看不出一丁点儿未来社会精英的影子,除了成绩好点儿,其他的也和别的小男孩没什么两样,调皮捣蛋,打架斗勇,满山疯跑,套用他父亲的话就是‘屋顶都是你的脚板印’。那时孩子没现在这么金贵,下岗职工也没这么多,大人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呢,所以对小孩的态度基本上是放牛吃草,只要不惹祸成绩过得去就行。于是每天一做完作业刑锋他们一帮子小兄弟就呼朋唤友到处撒欢河边山顶哪里没有他们战斗过的地方?满身大汗是必然的,泥灰满面是正常的,至于衣服上掉颗扣子头发上沾根青草那更是毫无悬念的事。男孩子嘛,就该是这样。
但乔慧臣不。
被老师带领着进到教室里的那天,他穿着小小的白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宝蓝色的绒线背心,下身是黄色的灯芯绒裤子,衣服不新了,却洗得很干净。乌溜溜的黑眼珠,长睫毛根根分明,唇红齿白的样子让他看上去象个小女生。
刑锋记得自己当时就撇了一下嘴。
不过,很快刑锋就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个长得有点女相的家伙。乔慧臣虽然对数学不太感兴趣,但语文成绩却是一等一的好,据说只要給他手上塞本书他就可以在凳子上安安静静地坐一天。而他的作文尤其擅长。在一群还动不动就拿小明小红来造句的小学生里,乔慧臣石破天惊地引用了‘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种高难度的古诗!
此文一出,全校师生震惊了。
乔慧臣的写作天份令所有老师啧啧称奇,还没退休的老班主任更视他如珠似宝。他写的作文长期高居后墙的学习园地不下,甚至还光荣地作为范文拿到全校各个年级去朗读过。
是的,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乔慧臣过的就是这样一种干净、明亮、带着几分光彩的童年生活。
乔慧臣端着茶盘出来,一眼就看到刑锋在坐着发呆。
“喝茶了。”
本来可以顺口问一下‘想什么呢’,但乔慧臣只瞄了他一眼,没吱声。打探人家的心理活动是不智的,有心事的话他爱说就说,不说拉倒。
刑锋动了动,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他。
“哎,你刚才没吃饭,要不要来两块蛋糕?”既然都放进来了,当然要做个很称职很贴心的主人。
“好。”接过茶和蛋糕,等乔慧臣拖过旁边的矮柜垫了个垫子当凳坐下了刑锋又大致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开口问道:“你,还那么喜欢看书吗?”
乔慧臣嗯了一声。他看书基本上是不挑的,什么书都可以看,哪怕是《新华字典》那种工具书都能看出几分乐趣来。
乐趣?从何而来呀?刑锋弄不懂。
“比如说,三金为鑫、三木为森、三水为淼、三火为焱,三土为垚,这算是金木水火土的复写。”乔慧臣拿笔在纸上写了个字,推过来说:“考考你,这字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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