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承认遇到那个男人给自己平和的心境造成了影响。乔慧臣很努力地让自己处之泰然。但心情还是莫名地低落下来,直到临睡时也没有好转。
“乔慧臣,你喜欢班上哪个女生?”
“嗯……”
其实当时他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十岁的小孩子还没有防人的观念。只是以前并没有想到‘喜欢谁’这个问题,一下子被问到还想不出答案。可对方显然误解了。
“说嘛说嘛,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那,刘伶俐吧……”班上的女生也不多,刘伶俐两条长辫子辫梢总是扎着红色蝴蝶结,跑起来蝴蝶结飞呀飞的,象真的一样。
乔慧臣曾经这样想过: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时空机器的话,那么他想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在那个小笨蛋老老实实地说出名字之前先捂住他的嘴巴,然后一脚把旁边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小王八蛋通通PIA飞。
可是这只是想象啊,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虽然轻信他人造成的后果让他直到毕业都没有好日子过,但他也学到教训了不是?
下午去学校的时候就发现气氛全变了,原本友善的同学全用厌恶和唾弃的眼神看他。“流氓!”“他说他喜欢刘伶俐呢,好下流。”
诸如此类的耳语,声音却又刚好大到可以让他听到。大家象是突然发现这个人居然如此肮脏,从他身边经过仿佛都成为一件难以忍受的事。刘伶俐趴在桌子上哭得天昏地暗,象是受了很大的侮辱。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围着她,安慰她,一边用愤怒的眼光瞪着他。
乔慧臣懵了。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过了很久他才想起去质问那几个中午跟他一起玩信誓旦旦说‘绝不说出去’的人,但他的质问是那样软弱,“你们说了不说的……”
对方以无限鄙夷的姿态,狠狠啐了他一口。
还没到下午放学全校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下流得出奇的学生。其实以现在的思想观念来说乔慧臣这点事实在算不得什么,但那时还是八十年代初,小县城,民风本来就保守。学生们回家后把这件事当成奇闻传开,听者无不惊异。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一个十岁的小孩居然说他喜欢女生!道德败坏到什么地步!思想品德要抓紧呀!
那刚从村小调上来没两年的班主任拉着脸紧皱着眉,不明白原本一个老实乖巧的学生是怎么一下堕落到这种地步的。太不纯洁了!怎么偏偏就出在她的班上!
乔慧臣不记得母亲和那个老师谈话的内容了。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隔得太久早已不复完整,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只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全班的人都象是服食过鸦片一样神经格外兴奋,欺负他孤立他成为一种很好的消遣。乔慧臣这个名字已和破鞋流氓挂上了钩,不鄙视他不足以显示他们高贵正直的情操。
从那时一直到小学毕业,他就象是过街老鼠一样。课本被人画得乱七八糟,文具常常不翼而飞。而几乎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他都要和那些挑衅的男生打一架。当然,说是打架,其实只是挨打而已。男生们很热衷于这种活动,有个父亲是公安的男生,打人很是专业,知道打哪个部位最能令人感到痛楚。也就是因为他乔慧臣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真正痛到极致的时候根本是叫不出来的。
这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怯怯地跟父亲提出转学的请求,刚下夜班的父亲却怪吓人地瞪了他一眼。在大人看来,小孩子的痛苦不成其为痛苦。他想到了自杀。试过用麻绳吊颈,细细的绳子勒进肉里很痛很痛,他放弃了。
又想起书上常常提到隐居世外。附近的山倒是很多,找一个偏僻的角落躲起来也不错啊,虽然看不到父母会很难过。
一个星期六,乔慧臣在家里的米缸里打了两盅子米就往城外的虎头崖走。一直走一直走,边走边哭。结果他没上虎头崖,还没到山脚他就回转了,他舍不得家人。
本来以为家人会对他的出走多多少少有点反应,也许回去后会搂着他安慰他也不一定,但结果回去后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他出走过。
所有的路都不通,他只能选择忍耐地留下来。再也没有同学来约他出去玩,他也仿佛对玩耍失去了兴趣,每天只是埋头于书里。他戴上了眼镜,度数越来越深,成绩越来越好,师长的脸色也越来越和善。五年级下学期结束的时候学校居然给他发了三好学生的奖状,虽然距离事发之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那几个常欺负他的男生还是发出响亮的嘘声。
若干年之后乔慧臣躺在沙发上看《流星花园》,看到杉菜被英德学园学生群起而攻之的那一场,明明是喜剧,明明也在那样笑着,但看到动情处乔慧臣还是缓缓流下了眼泪。
那种被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孤立、针对,自己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感觉,一般人根本是无法感受的。也许只有那些经历过文革在运动中被群众揪出来监管改造随时夹紧尾巴的坏份子才可以对乔慧臣当时的心理有所体会。
人,是靠着不断的学习教训来适应这个社会的。就象小孩子用手指去玩火,大人苦口婆心地跟他说一百句‘不要玩火’都不及他自己亲身烫过痛过来得记忆鲜明。
乔慧臣亦学到了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个无比惨痛的教训。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母亲事后以咏诗般的语调意味深长地总结了他在这件事中所犯的最大错误。听着这句千古名言,十岁的乔慧臣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以往对人百分百的信任,至此支、离、破、碎。
第3章
乔慧臣翻了个身。
不就是说了喜欢个破丫头片子吗?大惊小怪!小学四年级怎么了?那也只是证明了老子情商高!一群头脑闭塞的蠢货,还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了!
——想到憋气的时候也暗暗用这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过,不过太明显了,连自己都知道这种话分明是恼羞成怒的产物。是,乔慧臣对那一段狼狈的过去其实是觉得非常羞耻的,从小听惯了人家夸他听话乖巧,还从来没被人那样地厌恶过,太丢脸了。于是密密地锁藏在记忆最深处,碰都不想去碰。所以他也不单单只是抗拒刑锋,但凡跟那一段过去有关的人或事他都不愿再做过多接触。
鉴于此种心理,乔慧臣就连着两次婉拒了刑锋邀约喝酒的电话。
他都不知道这家伙老叫他出去喝酒干什么?虽说是老同学,但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呢?遥想当年还是畅谈未来?当年就甭提了,他还巴不得连刑锋脑袋里那一段记忆都删去呢。至于未来更不可能和他变成那种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古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保持距离是最好的。
于是每次都有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每次都很遗憾地推说下次,连装病这种滥招都使出来了,生生地在电话里憋出两声咳嗽来。刑锋不知是真没听出来还是怎么的,就叫他好好养病,只在最后才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乔慧臣,你欠我一顿酒,等你病好了我要你还的。”
乔慧臣知道他指的是上次自己随口说的那句‘我请’,哈哈笑了两声,挂上电话磨了半天牙:这厮难道是外国人么,不知道中国人喜欢客气客气的?
又到星期一。
这个城市的冬季不象北方那么干冷,因地处长江边,湿气本来就很大,再加上这两天又在下雨,空气越发又冷又湿。
冬天黑得比较早,六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中午吃过的东西热量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郝大通一饿就更觉得冷。赶工赶得昏头昏脑的,满脑子里飞旋的都是:包子……热腾腾的酱肉包子……可以治饿病的包子……
“……不行了!”
郝大通大吼一声,扔下手里的笔就去摸钱包。朝廷还不差饿兵呢!正要抬身站起来,鼻端忽然闻到一股肉香。
热乎乎的,酱肉味道……
乔慧臣提着袋子看着他笑。“饿了吧?赶紧吃,刚出笼的。”
“靠!我他妈爱死你了!”办公室里就只剩他们两个,郝大通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一连塞了三个才想起说:“你、你也吃。”
“吃过了。”乔慧臣笑吟吟地帮他倒了一杯水。
胃里有东西垫了底,郝大通也有力气油腔滑调起来,操着普通话道:“弟弟,你真是深知我心。哥哥我快饿坏了。”
那是。只要我愿意,要哄人还不是小菜一碟?乔慧臣浅浅一笑,笑而不语。
“刑总!”郝大通忽然很热情地叫了一声,“您没下班哪?快,来吃包子。”
乔慧臣微转了个身,看向身后那正向他们走来的英挺男人。不是吧?看他那天的派头就知道混得很好,但确实没想过他竟然就是新来的老总。操,糗大了。
“包子?我不好这个。”男人扫了一眼送到他面前的食物,淡淡开口。
郝大通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讪讪地收回手。乔慧臣立刻把眼光转向别处,通常别人没面子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失礼地盯着他看的,更何况现在这个别人还是自己上司。
“这东西不能当正餐,找个地方吃个饭吧。”男人一句话令郝大通怔了一下,然后马上就精神抖擞地复活过来。“好哇。刑总喜欢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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