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有读者这么认真研读他的作品, 他又怎会不高兴。
他谈及作品时, 表情陡然转变,透着很自信的光彩。这种光彩也感染了穆烨,让他无所顾忌地畅谈所思所想。
他们聊得愉快,坐穆烨旁边的蔺荀却很不愉快。他板着脸报复性地不断给穆烨碗里夹红烧肉。
穆烨不喜吃肉,又格外讨厌红烧肉。换作以前, 他大概早就出手阻止蔺荀, 说不定还会瞪蔺荀几眼。
这次却因跟顾今聊得忘我, 全然没有注意到蔺荀的举动。
这让蔺荀愈发觉得离奇的愤怒。
“吃饭。”蔺荀忍无可忍,打断道:“话能说饱?一桌人就听你们说话,好意思吗?”
被蔺荀提醒,穆烨自然不好意思。顾今表情也带着歉意, 他跟穆烨聊得太投入,险些忘记桌上还有其他人。
穆烨艰难按捺下激动的情绪, 低头一看, 便发现碗里竟然堆着油腻腻的红烧肉。
“……”穆烨迅速转头看向蔺荀, 表情无辜又愤怒地控诉着他。
蔺荀冷哼一声, 对穆烨的控诉置若罔闻。
沈朴宇顿时笑道:“阿荀醋意很大,还很小心眼,你小心着啊。”
穆烨很赞同沈朴宇的话,这堆油腻腻的红烧肉无疑便是最好的证明。
红烧肉穆烨吃不下,沈朴宇便提醒他到消毒柜里重新换只碗。沈朴宇屡次的帮衬跟解围,让穆烨对他好感倍增。没想到沈朴宇这样的身份,竟也这么平易近人毫无大牌架子。
之后穆烨顾虑到不能太肆意忽视其他人,便沉默着吃些养胃的食物,还喝了点汤。
沈朴宇跟陈淮几人随即开始聊电影的事,说某某电影票房如何,又说某某电影节即将开幕,某部低成本制作的电影竟然还成功入围。坐这桌的人自然不缺钱,聊的收入支出皆以百万计数。穆烨听得咋舌,他对这些方面不了解,便默默听着不去插话。
蔺荀偶尔会跟沈朴宇聊几句,穆烨起初还认真去听,后面发现融入不进去,便不再勉强自己。
他脑袋里思索着别的事,全程走神,以致沈朴宇跟他说话的时候,穆烨还许久没回过神。
沈朴宇也不介意,笑着重复问道:“你读的什么专业?”
穆烨不清楚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他顿了顿,道:“学前教育。”
“你喜欢当老师?”
穆烨下意识看向蔺荀,这话题蔺荀之前跟他提过,当时蔺荀还明确表示对老师并无任何好感。
蔺荀被穆烨看得莫名其妙,他先前不过随口一提,这会早把说过的话忘得不见踪影。哪知道穆烨竟还会牢牢记下。
“嗯。”穆烨最终承认道:“我觉得孩子很可爱。幼儿时期,更是孩子最重要的教育阶段。人之初性本善,所有孩子都该受到最好的对待。”
蔺荀闻言匪夷所思地看穆烨:“你居然喜欢孩子?”
“孩子很可爱啊。”
“……”蔺荀表情一言难尽。
沈朴宇沉吟着道:“孩子的确很可爱,喜欢孩子的人都很善良。既然如此,你有转行的计划吗?”
“……”穆烨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觉得这些事不该放这种场合说,偏偏沈朴宇言语温和,还携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穆烨斟酌着言辞。
陈淮突然托着下颌问:“你毕业于什么学院?有出国留学的经历吗?我爸有意要开所幼儿园,合适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
他问得随意,问完便等着穆烨回答。穆烨紧抿着唇,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如同坠着颗沉甸甸的石头。
蔺荀微微皱眉,察觉穆烨脸色不对劲,刚要阻止陈淮的问话。
顾今却已经提前察觉并笑着解围道:“穆烨还有必要让你介绍?你把蔺荀放哪儿了。”
陈淮微愣,随即便笑着将这话轻松带过去:“也对啊。是我不自量力,不要见怪啊。”
他这么笑嘻嘻的说着,顿时所有人只当玩笑话,也没怎么在意。
穆烨却自陈淮的话里,听出有意无意被他尽可能掩饰着的敌意。
“我没有留学经历。”穆烨看着陈淮,如实道:“我高中毕业就因家庭原因辍学,后面自费读的成人大学。”
“哦……”陈淮低头遮掩着情绪。
包厢里突然透着沉闷而压抑的气息,徐徐上升的雾气跟映照着房间的灯光相互缠绕。
沈朴宇干咳一声,视线转向穆烨,对他抱歉道:“陈淮说话口无遮拦,你不要在意,别理他就行。再说英雄不问出处,换成演艺界,许多半路出道的还比科班出身的发展得好。”
沈朴宇话说得很有诚意,穆烨不能不领情,颔首道:“嗯,没关系。”
蔺荀被这一出搅得心烦,猛地撂筷子道:“干嘛,查户口啊,再这样以后谁他妈都别再叫我。”
穆烨表面故作无所谓,心底却远没这么淡定。他夹起一块蔬菜喂进嘴里,霎时觉得如鲠在喉。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穆烨推开椅子站起身。说完便径直朝包厢外走去。
穆烨走出包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终于摆脱里面压抑的气息。他深呼吸几口,接着便朝着洗手间走去。
他一急躁,便感觉大脑还受之前酒精的影响,每根弦能正常运转,却偶然会突然地弹跳两下。
穆烨进去,便当即将厕所门锁住。
他此刻情绪很容易波动,也很容易暴躁。穆烨无法欺骗自己,说蔺荀这些朋友并非有意。起码陈淮问的话绝非无意,他看自己的眼神,就从始至终透着不屑。
除顾今外,里面唯一对他还比较接纳的当属沈朴宇,怕他冷场还会刻意挑起话题。
穆烨坐着认真思索半晌,最终得出问题根源仍出于他的结论。仔细想下,好像蔺荀朋友提的问题也很普通,问专业问志向,他该答答,不愿答也能随意敷衍过去。
大概自己仍然很在意跟这些人的差距。穆烨敲敲脑袋,这些话要换个人问,他也必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排斥感。
想通这一点,穆烨便当即试着调整情绪,他要冷静,要从容,不能曲解对方的问话。
他内心要是足够强大,就必然不会被任何的攻击所击败。
穆烨想着便准备开门出去,甚至还考虑着要怎样活络气氛。却突然听门外传来极轻的说话声。
这么低的声音,他原本不该能听见的。可这时候酒店夜深人静,失去噪音的干扰,说话声便被无限地传播出来。
“……穆烨的确有他的长处。但你觉得他能配得上你,能配得上蔺家?我知道你不爱听,可蔺家迟早要交给你,恕我直言,以穆烨的学识跟能力,他恐怕很难给你提供任何援助,你会很累。”
沈朴宇一改之前对穆烨的温和态度,话语苛责而严厉。
蔺荀显然不悦,道:“我要的是伴侣,不是商业同伴。”
沈朴宇对着蔺荀说的话很平易近人,毫无咄咄逼人的气焰,犹如对真正的好友提着意见:“其实我早知道你不介意这些,却没料到你会这么不介意。你跟穆烨所有方面天差地别,他不懂你的圈子,没接触过上流社会。你们能有共同话题?他能理解……”
穆烨背抵着厕所隔板,背脊紧紧地绷直。他完全没料到沈朴宇竟会私下跟蔺荀说这样的话。他之前所表现出的温和友善霎时如同一个荒唐的笑话。
穆烨无法继续听下去,也突然害怕蔺荀给沈朴宇的答案,便故作不经意地敲响隔板。
沈朴宇敏锐察觉到响声,还未说完的话顷刻戛然而止。
蔺荀警告地瞪沈朴宇,随即率先进入洗手间。
穆烨稍稍等了下,这才故作自然地打开隔间的门,看见蔺荀跟沈朴宇还很惊讶:“这么巧。”他说着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们先去,这里说话不方便,我还是进包厢等你们。”
蔺荀微微皱眉,目不转睛地盯着穆烨,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沈朴宇表情温和充满善意,自然得毫无痕迹,他对穆烨体贴道:“你还好吧?阿荀很担心你。其实你不要考虑太多,我们说的话并没有恶意。”
“嗯。谢谢。”穆烨道:“我很好。”
“穆烨……”蔺荀望着他,想说什么,却又迟疑着没说出来。
穆烨连扯出笑容:“我没骗你,真的挺好,我刚刚情绪太激动,后面会试着克制的。”
蔺荀仍觉得不放心,但又必须解决生理问题,便对穆烨叮嘱道:“我很快过去,你别乱跑。”
“放心吧。”穆烨边走出去,边背对着蔺荀朝他摆手。
走出蔺荀视线范围,穆烨笑容便瞬间崩塌。他脑袋闹哄哄地,双脚也沉得像注满铅块。
穆烨沿着走廊回到包厢,发现包厢门还虚掩着。大概蔺荀之前走得急,忘记把门关严实。
他迅速调整着情绪,抬手准备推门进去。谁知手还没碰到门,便突如其来地,听到里面对话里传出他的名字。
穆烨陡然停下所有动作。
这被突然提及的他的名字,触碰到他很敏感的神经。
接着事实断定,穆烨的敏感并非错觉——里面的确正评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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