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照劝说道:“武将虽多,却无合适人选。陛下亲往,一来掌握兵权,二来可以建立威信。女子为帝,本就艰难,陛下年少登基被襄王掌控,这次平乱是她扬名天下最好的机会。小殿下虽小,想必知晓陛下困境,您为人女,应该为她所想才是。”
局势艰难,南阳若与扶桑异心,只怕又会重复前世困境。
南阳心中有扶桑,甘愿为她做一切,只要这回平安度过困境,必会削弱襄王势力。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怕南阳退缩。喜欢与占有是相互的,南阳从占有到最后大逆不道的喜欢,这辈子若不能改,只怕会遭千万人的唾沫。
扶桑虽非生母,可确是她的姑母。
卫照想起前世的事情,心中激动,抵唇咳嗽,又说道:“陛下对您真心,将来的帝位必然属于您,您……”
“打住,我不会做皇帝。帮她是她的本分,她对我心存疑惑,至今没有释怀。她说的,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做。但她不愿我留下,我怎会勉强。卫照,我非治国之才,这回我宁愿上阵杀敌,也不会留下与她生疏。”
“你……”卫照激动,脸色微红,扶桌咳嗽起来,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似是要咳出血来。
南阳急了,恐他出事忙伸手给他拍了拍脊背顺气,“少傅,你别急阿、别急。”
卫照咳得脸色通红,浑身颤抖,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整个人就像是风中落叶随风飘荡,瘦弱无力。
“少傅、少傅……”
南阳声音绵软,听上去关心担忧。卫照撑着身子站起来,努力压制着喉间干痒,冲着南阳微微一笑,低声道:“让殿下费心了。”
面前的少女娇气若不娇弱,天真明媚带着自己独有的朝气,虽说是公主,却没有公主该有的架子。比起上辈子,她更为耀眼瞩目。
卫照挪不开眼睛,却又忍住自己的情绪,微微转身,低声说道:“陛下对您是真心,待您如亲女。”
待您如亲女,是母女感情,而非男女间的情爱。
南阳瞥她一眼,挺直腰杆,回道:“孤知晓阿娘对孤真心,不必你细说。”
如寻常般不屑的口气,卫照听上去却感觉大不相同。
南阳出自己襄王府,是世子扶良的嫡长女,与女帝站在了对立面。自小她就知晓自己与女帝之间注定不能亲密无间,而扶桑日夜勤勉,几乎没有时间见她,因此,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南阳从不承认女帝对她的好。
而眼前的南阳却说出了阿娘对孤真心。
卫照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女,模样精致,皮肤白里透着红,样貌与去世的世子妃像了五六分,更与前世一般无二。
卫照看不懂面前的少女,阳光从门外倾斜而入,将脚下的一片照得明亮。
春末的光落在南阳雪白的小脸上,她的眉眼似火光,笑意初初。卫照紧凝许久后,全身忽而一颤,蓦地后退一步。
是眼中的光的不同。
南阳自小离开生母,是被父母乃至祖母当作棋子放在女帝身侧,她的童年过得不好,无人疼爱,没有玩伴。卫照自认自己见她的每一回,她的神色都很阴郁。
这辈子的南阳公主上树捉鸟下河捞鱼,从小逗弄身边的宫人,就连自己这个少傅都时常调侃下不来床。
此南阳非上辈子的南阳公主!
卫照倒吸一口冷气,幽幽凉凉的目光从南阳身上挪开,徐徐挪在外间的日头上,她咽了咽口水,无力道:“殿下天真明媚,聪明伶俐,是臣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南阳不以为意道:“孤从小就聪明,少傅才知道吗?”
“是啊。”卫照忽而笑了,低笑地迈动脚步,蹒跚两步后又止步:“殿下,你可记得那日大雪,你我坐在湖边?”
“什么?”南阳惊诧,“少傅病糊涂了吗?”
“是啊,臣病糊涂了。”卫照走至门槛,艰难地跨过去,迎着阳光,眼角滑出一滴泪。
原来是她想多了,她的南阳压根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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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照又病了,三日未曾来上课,南阳日日去尚学阁,每日在窗口处巴望,始终不见人。
回到小阁后,红昭告诉她:“卫少傅病重,听县主说想给他冲喜。”
“冲喜?”南阳对勋贵的看法又多了一层,“要病死了成亲就可以了?”
痴人做梦。
南阳没有理会,去见扶桑,扶桑正在更衣。脱下厚重的龙袍,换上轻便柔软的对襟大袖衫,她看了一眼,目光凝在对方精致的锁骨上,欺霜赛雪。
就一眼,衣裳便穿好了,扶桑这才笑道:“来得巧,朕去卫府见少傅,你便同行?”
南阳盯着襟口看,扶桑未曾察觉,反而走到状台前梳妆,催促她:“不想去?”
南阳回神,只觉得方才有些奇怪,自己为何盯着看呢?
不过也不难理解,扶桑美若神女,赏心悦目,极为养眼。
南阳的视线往下攀升,襟口绣着寻常的牡丹花,花下的皮肤必然细腻发白。
她咽了咽喉咙,瞥开眼睛,回道:“少傅要冲喜吗?”
“传言罢了,卫照身子弱,哪户人家敢将女儿送过去。县主求朕赐婚,可是朕看了一眼京城内适龄的女子,没有找到合适的。县主心急,想将府里的妾抬为妻。可那人毕竟出身青楼,只能作罢。”扶桑惋惜。
南阳想起那日的话,想着要不要与扶桑说,对上扶桑漆黑的眼眸后,她又缩了缩脑袋,闭上嘴巴。
“想去就换身衣裳。”扶桑催促,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朕带出去的是大魏公主,不是树上下来的野猴子,明白吗?”
“晓得了。”南阳唉声叹气,被戳了两下后,她捉住了扶桑的指尖,张嘴就想咬,扶桑手快,立即捂住她的嘴巴,“小东西,朕若不会武,怕是要被你欺负了去。”
南阳低笑两声,转身就跑了。
扶桑立于窗下,望着廊下飞驰而过的少女,眼中透着迷离,看不出情绪,她的心有些乱。
她感觉到了南阳对她的依赖,比起上辈子,她更像一个合格的母亲。
片刻后,少女提着裙摆小跑着回来,发髻上的步摇晃了晃,随着脚步停下,步摇也归于静止。
扶桑很满意,牵起她的手踏上马车。
南阳这双漂亮的眼睛看来看去,最后落在扶桑的脸上:“阿娘,你不怕刺客吗?”
扶桑阖眸,皎白的脸色上显示出她悠闲的情绪,“有你在,豺狼虎豹也是不惧。”
南阳朝她吐了吐舌头,想都没想就靠了上去,扶桑却不肯:“小心你的衣裳坏了,矜持些。”
“不要,矜持不能当肉吃。”南阳口中满不在意,可还是小心翼翼地贴着扶桑的肩膀,宫廷规矩太多,处处小心,举止仪态更是重中之重。
春末夏初,气候还是有些热了,扶桑身上的衣裳柔软轻薄,南阳身上的热气几乎钻入衣裳内,扶桑睨她一眼:“你身上很热。”
“去年冬日你还抱着我睡的,现在就觉得我热。”南阳不满。
扶桑伸手揽住她的腰,手贴着腰间,“不许动。”
车内本就憋闷,倘若再心生浮动,只会更加热。
靠得这么近,一股清甜的软香悄悄地钻入鼻尖,扶桑好奇:“熏香了?”
“没有,大概是我身上的气味,香香软软。”南阳舒服地闭上眼睛,其实她也闻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清香,温热香软,大抵是女孩子独有的。
“脸皮真厚呢。”扶桑笑话她,却没有松开手。
两人靠了一路,车马停后,扶桑才松开南阳,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又给南阳理了理襟口,“稳重些,矜持些,朕养的是小公主!”
南阳不甘心自己被她像小孩子一般训斥,咬咬牙说一句:“香香软软的小公主。”
扶桑笑了,顾盼生辉,却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掀开车帘,卫照的母亲清平县主站在车下迎接,“臣拜见陛下。”
清平县主年过四十,霁青色的雪罗长衣,乌黑的发髻上仅一支翠步摇,神态温婉,与卫照有三分相似。
“县主多礼了,南阳,见过清平县主。”扶桑微笑,南阳从车内钻出来,扶桑伸手牵着她下来。她向面前的妇人行了半礼,“清平县主。”
清平县主自然不敢受她礼,侧身避开,不忘夸赞道:“好精致的女娃娃,真好看。卫照不省心,若早日娶妻,我也能有这个漂亮女娃娃做孙女了。”
都是些客套话,扶桑自然不会在意,南阳更是。
扶桑询问卫照的情况。县主叹气,情绪瞬息低落,“回陛下,醒了一回,嘴里念念叨叨什么大雪,喝过药又睡了。”
从入府就默不作声的南阳听到这句话后眼皮子跳了下,抬眸撞上清平县主悲伤的神色,万般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卫照口中的大雪与那日的雪是一样的吗?
走进卫照的庭院,廊下远远摆着几株金钱牡丹花,扶桑顿住脚步,这是上辈子南阳最喜欢的花。不过这辈子,南阳对所有的花都没有兴趣,有时看到花还会嫌弃。
扶桑眼神微暗,清平县主立即吩咐人将牡丹搬走,“卫照喜欢这些花,就一直摆着,盼她能醒来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