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这出戏不惊不澜便结束,我颇有些不甘。
驻地稍远的地方有一片稀疏的小林,久素未荤,我想去碰碰运气。
挨近那地方,便看到有人在练剑。
十分生涩的剑风,步法笨拙且零乱,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认清是林文扬的身影时,我却笑不出来。
在我眼里,他是一个百废一无是处,每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对于人□□故还未通透,不会敛性拐弯,心浮气燥,是个怕死的人。
他引起我兴趣的表情,便是那日满脸不想死的坚定。
我知道他有功利虚荣之心,加上他的身世背景,或许更甚于一般人,只是没想他能如此认真,执着。
驻地的月光如夜明珠一般明亮湿润,林文扬的脸显得刚毅,眼神倔强。
“谁教你的剑?”
“啊?啊。。。”一声惨叫,林文扬持剑不稳重重摔倒。
看清是我,却反常地没有抱怨,颇有些自弃地坐在地上。
半晌后,他道:
“胭脂,我已安排好,明天你就回京城。至于我,我不甘愿就这么活着,结果是生是死,看天命吧。”他抬头对上我的视线,眼底出现一丝深沉,”今后便不拖累你了。”
我俯身讥笑他:
“就凭你?你能做什么?”
“我。。。”
“你还没有杀过人吧,那种温热的鲜血淋溅到身上的感觉你试过吗?”
林文扬顿时煞白了脸。
“不知所谓!”
“你!!!!”
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与我对峙。我抬手朝他右肩一按,他便动弹不得。
富家的公子习武,练的多是花把式,不堪一击。
我拾起他的剑,稍一掂量,真是普通至极,甚至劣下,足够锋利,却不够硬,无法损坏盔甲。
他方才使的剑法之差,我竟分不清出自何门何派。便随意舞了一套最不拿手的予他看,却也使他目瞪口呆。
本可以完美地收尾,却被一只野兔分了神,剑锋一转,追其而去。
。。。
夜深,倚在树旁闭目安神,旁边传来野味的肉香,我心情大好,悠悠道:
“若你执意前行,做一名优秀的士兵不甚大难,但做为骁勇的将领定是遥遥无及。”
“我知道。。。但不这么做,天下何为我立足之所。”
他将兔子翻了个身,洒上些许盐,军中数日,他倒是多少学了不少东西。
“昨日,驿官前来分发家亲的信件,还有一些托物。。。呵,独我一人没有。疑是怠误了,几番确认,却是事实,堂堂左副将却被一众小兵暗里哧笑,无能为力。”
兔子变得金黄,流香四溢,林文扬用一根细棍戳了戳,拿到一边用手扇温,才递给我。
“快吃吧,刚好。”
我咬了一口,比之前没放盐的那只味浓。
“你恨吗?”
“恨?。。。我该恨谁,恨我娘?还是恨我爹?”
扯了一只腿给他,他摆摆手,在我身旁躺下,枕着手,叹了口气。
“我只恨自己。”
很久一段时间。我和他呆呆地看着夜空,一直到兔子吃完。
关于恨,我开始问自己,发生那么多事,我恨吗?又恨谁?
或许已经习惯,忘记怎样去恨,只是一味地活着。
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将他人作戏,笑着去看,冷着嘲讽,自诩内心一片清明,终真是迷茫不知所去吗?
我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林文扬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却没有方向。
天气渐渐入寒,我本不必来此僻野,一时热血赌了场好戏,未至热烈竟徒然冷却,该,继续吗?
冷风吹来,我摩挲着两臂。身上一沉,转眼看到林文扬卸下皮毛大氅披到我身上,他傻笑着:
“别着凉,回京的路可不短。”
我浅然一笑,把大氅扔给他。
“战场上,不管是敌是友,同情心是第一大忌。”
“好!”
“你把生死交予天,不如交予我,我虽不能为你册候封相,至少立足于天地间还是绰绰有余。”
他又将大氅为我披上。
“好!”
我扬起穿兔子的树棍就往他身上一抽,笑骂:
“那还不快给我起来练功!”
林文扬疼得一跳,大声嚷嚷:
“胭脂。。。你不能这么现实啊,明天行不行?”
“再说一次?”
“好好好,我练我练。”
“先扎半时辰马步。”
“啊?。。。哎哟,我扎,你别抽了,疼!”
。。。
我将发丝挽到耳后,无意触到深里的长疤,那是弱幼十岁,被师父用带刺的藤鞭抽出,当时血流如注,双手第一次沾满的鲜血竟是自己的,整整一年,我都洗不干净。
第8章 入毒物
劲风呼啸,尘土飞扬,蛮夷大将斥柯在半月后的某夜带了一千小兵偷袭。
齐副将的士兵训练有素,急起而御,群歼之,斥柯狼狈回逃。
马公子于将军帐前将潜入的蛮兵围困,虽未留得活口,但护将有功,众人改尊马副将。
二人在军中威信骤升,一呼万应,皆赞为英雄出少年。
当第一片雪花落于大地时,南蛮派来使臣,提出议和,远在皇朝的天子及众将观之议和的内容,皆勃然大怒。
上书内容竟非求和,而是要胁,十分猖狂,言道己国兵富力强,若不将兴国出让予他,则出兵取之。
谈判破裂,使臣也未得全身而退,软禁于军中。有人主张杀之以扬国威,有人则顾及国之大体礼仪,切不可轻率。
不多日,便得报南蛮已扬起战旗,至此,已能预见一片硝烟弥漫。
南方山多地险,蛮夷可以在这之间来去自如,我等不能轻举妄为。且迎上天寒大雪,便不主动出兵,紧密观察敌情。
“二主子,你讲的可真好,跟说书的先生一样!”
小林里雪厚风弱,小浩热了茶给我,又赶紧将手伸到炭火边取暖。
自从我盯促林文扬练功后,天天皆能吃到新鲜的肉食。
小浩为了扮忠国老兵,仅能晚上摘下面具透气,索性也凑到小林里,自主揽去了烤肉的活。
我同他说要是嫌麻烦,可以随时让那老兵死掉。他傻笑着说不行,老兵一死,二主子回去就坐不得轿子了。
我觉得他很天真,天真到让我想杀了他。
林文扬最近唯一做的好事便是在林子深处找到了一条小溪,里面有又肥又大的鱼,来去半时辰。
他把我教的第一招用到了鱼身上,学会了用树枝叉鱼,我乐得罚他蹲了三个时辰的马步。
“主子来了!”
小浩大喊一声,跌跌地踩进雪地。
两人说笑着走过来,林文扬得意地将树枝举到我面前,上面叉了四条鱼。
“厉害吧,一石四鸟。”
我懒得看他,从身后拿出一根棍子,他一下跳出几丈远。
“别别,我马上练,马上练。”
小浩麻利地拿出刀给鱼去鳞。林文扬在旁边扫开积雪耍起基本的拳。
如往常一般,百米外有人接近,距离不远不近,恰能观察,已有十余日。
我讶然于自己的耐心,忍受一双眼睛跟在背后这么久。
随意拾起几块小石头,冲林文扬打去,几声惨叫震落了树上的雪。
嗯,有进步,躲开了六颗。
肉烤好,三人围坐而食。吃着吃着,林文扬突然啊了一声。
“等一下,有好东西!”
他在怀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块粗布,小心地掀开,两眼发光说:
“快尝尝,这是一小兵给我的腌菜,他母亲亲手做的,可好吃了,我给你们留了一些。”
小浩用手拈一点放进嘴里,面露难色。
“怎么样?”
“呃,好。。。好吃。”
“胭脂,你也尝尝!”
我没理,继续吃鱼。
突然,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我一下睁大眼睛,恼怒地横过去。林文扬缩回去的手僵在半空,讪笑着,从牙齿里哆嗦出几个字:
“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我还来不及动作,嘴里的东西就出现一丝怪异的沉香,我认得这味道,而且很熟悉。
沉香一会就散开,我抓过他的手一嗅,什么味道也没有,舔了一下他抓菜的手,那抹沉香又晕染开。
我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创的”九香月蚀”,厉声道:
“你什么时候吃的?”
“呃,差不多三个时辰以前。”
我脸上一松,反手出掌把他拍晕。
小浩在旁边被吓到,我马上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将他拈过菜的手严严实实围裹好,喂了他一包药粉,拿起一旁盛水的碗递给他:
“不想你主子死的话,快去弄碗尿来,别碰到你包着的手。”
小浩也算机灵,急忙拿起碗跑到暗处。
我扯下腰带小心地避过林文扬的手将他绑到树上。再用树枝挑起那包腌菜连带布一块扔进火里。
有意思,拿我弄的药来试探我,这人胆子不小,我会让他慢慢死的。
小浩有些羞涩地回来,把碗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