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们去了岛上,一切都太好了,他暂时忘了和裴洵说起这些……他没想到,裴洵表面不提,心里却早已为他考量好了一切。
种种滋味涌了上来,在心上辗转。一念是酸涩,一念又是甜蜜。
他勾住裴洵的手,五指一一缠进他指间,紧密严实地扣在手心。裴洵没说话,但反手牵起他,轻轻握住了。
夜里周念先睡了。他刚从外地奔波回来,明日又要外出拍摄,一沾床便睡了过去。看他睡得沉,裴洵阖上卧室门,走到了楼下。
他的动作很轻,只有小白被声响所惊动,从狗屋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嘘。”裴洵对它比了比口型。
它乖乖地将头缩了回去。
裴洵在窗边坐下。
冬日夜风凛冽,隔着玻璃,仍能听到一阵阵荡过的风声。室内暖气充足,他仍觉得冷。仿佛寒意能透过门窗钻来,直渗进骨缝里。
两三个月前,他委托的调查事务所就曾承诺不久就能交出结果。他本该在很早之前就查收答案,但之后发生了不少变故,诸事缠身,这件事就一直被积压着,耽搁到了现在。
直到今天许椋的到来……
他点开了邮箱。一封来自张先生的邮件正躺在那里,等候他多时了。
第37章
随开奖日期渐近,周念终于显出了几分紧张。
尽管在主办方公布提名之后,他已经接受了不少媒体的采访,在谈及“觉得自己能否获奖”时总能回答得谦虚从容,让人挑不出错。但实际上,没有哪位演员是真能做到对奖项淡然处之的,尤其是对这样重要的奖项——它不仅是提升演员声名的台阶,更是对演员努力成果的最高的褒奖和肯定。他曾在过去一年里对这项事业付出了全部身心,而奖项,就是对此最直观的评价。
在外人面前,周念的情绪从不轻易外露,独自一人时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应有的不安。他平日里对外表从不苛求,临到开奖前,却忽然对镜子里的自己百般不满起来,怎么看都有哪里不对……裴洵一推门就撞见他在镜前皱眉的模样,忍俊不禁,在一旁笑了起来:“已经够好看了。”
周念这才发现他回来了。一想到刚才的窘态肯定也被他看了去,脸上立刻就泛起了一点红。
“别紧张,”裴洵走到他身边,“这只是你的第一次提名,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
他轻轻搂了搂周念。周念回抱住他,方才那点焦躁立刻就被这个拥抱浇息了。他在裴洵肩上蹭了蹭,心里却有另一份甜蜜的烦恼冒出了头——你知道什么呀。
颁奖礼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另一件事。他这些天为此焦虑的、生怕被裴洵发现的,也都是这个。
一念及此,他的手向下移去,捉住裴洵的,在他腕上的表带上轻轻摩挲了片刻。裴洵只当这是他撒娇的小动作,笑着反手握住他,抚慰似地牵住了。
“你的手好凉,”周念却忽然一怔,随即紧紧扣住他的手,放在手心焐着,“冷?”
“……没事,刚刚洗了手。”裴洵看了看表,说:“时间快到了,不走吗?”
已近傍晚,经纪人正在楼下等他,为即将开始的典礼作最后的准备。闻言,周念抿了抿唇,看向他:“你呢?什么时候走?”
“待会。”裴洵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会晚到一些……放心,一定会看着你走上台的。”
他理了理周念的襟口,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去吧。”
离开时周念的神情已轻松不少,显然是被最后的亲吻鼓励了。出门时最后回了一次头,眼瞳明亮,用力地朝他招了招手。裴洵站在门前,看着他上了公司派来的车,脸上也带着笑,向他挥挥手,说再见。
这层微笑浮在他脸上,一直持续到车辆消失在视线之外。一旁等候多时的司机走上前来,低声问:“……去会场吗?”
“去。”他说。
从住宅到即将举行婚礼的酒店,裴洵一路都闭着眼,安静得像是睡着了。司机不做声地从后视镜中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从裴洵回国开始,这位司机就被指派到了他身边。过去的上千个日夜里,他见过这位少爷在各种状态下很多张不同的面孔,或疲惫,或漠然,或温和……但在此之前,从未有一次,裴洵分明神色平静,却让他隐隐感到了不安。
他看上去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数年来,裴洵很少有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即使是现在,外人也很难从这张面容上发现什么不对。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他却觉得——有什么不同了,或是,有什么即将不同了——像是风雨欲来时的前兆,气压沉沉低着,闷得人续不上气。
“一直以来,”裴洵忽然说,“跟着我——是不是很辛苦?”
司机正暗自琢磨着,闻言一惊,顿了顿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怎么会,这是……我的荣幸。”
镜中,裴洵笑了一笑。
“以后不用了。”他睁开眼,望向窗外。
那时,司机还远未能领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贵人的事不能多嘴,他没敢再回答,更不敢追问,只在酒店门口规矩地停下车。有侍者随即小跑着前来拉开车门,尾随他的是阵阵刺眼的闪光灯——许椋没有夸口,这场婚礼的排场很大,两侧都满满挤着摄影师和记者。从裴洵出现在车门后的那一刻,闪光灯便立即乱闪起来,四周一时亮如白昼。
这里将是本周除金尊奖外最大的新闻发生现场。
裴洵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抱起后座的花束 ,低头问了接引人几句话,便径直向酒店内走去,将灯光和人潮全数抛在身后。
像整座酒店的其余每处一样,新郎的休息室已按照婚礼的设计统一装潢,铺陈着白蓝为主的温馨色调,空气中溢满橘子花和桔梗的清香。裴鸿立在窗边,许椋则站在他身前。两人的神色是如出一辙的肃然冷静,好像即将举办的不是婚礼,是某场重要的董事会议。
“都安排好了么?”裴鸿问。
他已年逾五十,外表却仍正值盛年。许椋微低着头,答了声“是”。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他说,“既然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就不必再想其他。到时候也不用理会其他人的反应——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好。”
“我知道,”许椋没有抬头,低声说,“只是,小洵,他……之前就已遣人查过这些。我担心……”
“他?他能怎么样。”裴鸿只笑了一声,“——他能威胁到什么?不必理会。”
“……是。”
“叩,叩,叩”。
门在此时被敲响了,一连三声,均匀地落在门板上。许椋抬起头,与裴鸿迅速对视了一眼——他们正在为今晚的诸项安排做最后的复核,先前已嘱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这敲门声因此来得异常突兀,让人不免多想,他整理好了神情,才温声道:“请进。”
有人从外推开了门,又在身后轻轻阖上。来人拿着一束盛放的白玫瑰,许椋的目光先在花束上定了定,才看到了其后的人。
他一怔,双眼微微睁大了。
裴洵正站在门边。他的视线先在裴鸿身上掠过,随即轻飘飘地一转,望向许椋的双眼。
“新婚快乐。”他的唇边噙着笑,眼睛却是不笑的,“——哥。”
“在找他?”宋宇真问周念。
周念正向后数着座位列数,闻言点了点头,低声说:“……他的位置还空着。”
提名者和嘉宾都早已先行入场就座,属于裴洵的座位却仍空着,在熙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今晚不是椋哥的婚礼嘛,他是肯定要多待一会的,来迟了也不奇怪。”宋宇真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他有的是分寸,不会忘了的。”
“谁的婚礼?”周念问。
“椋哥——许椋啊,”宋宇真说,“你不知道他?他是和裴洵一起长大的,比我们大几岁,我就跟着他喊了。今晚他结婚,据说场面会挺隆重的,没在这守着的记者们,大多都跑到那儿蹲点去了。”
“……嗯。”
话虽如此,但他并不认识这位据说与裴洵关系匪浅的人,也不知道今天会是裴洵家里格外重要的日子——裴洵只说“有事要办”,从未没提过具体是什么事。这本无足牵挂,换做平日,他会只当是裴洵一贯的体贴,目的是不想让他为其他事分心……但此时,不知为何,他难以真的放下心来。仿佛密闭多时的空间忽然裂了一道口子,不安与担心争先恐后地涌进,聚成了挥之不去的隐忧。
他想起这一周来裴洵的种种异样:不时会走神,像在想其他的事;偶尔眉会压得很低,发觉他的目光后又会立刻装作无事发生;反复点开一份文件却又很快关上,不知是不想看到什么……周念越想越担心,几乎起身站起,却又不得不重新坐下——
人群上方的灯光骤然熄灭了,四周刹那间涌起海潮般的掌声。舞台两侧的灯束被依次点亮,缓缓泻开一片光明。幕布揭开,主持人正缓步拾级而上,微笑着握住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