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就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那……你后来怎么办的?”
“没怎么办,我把他们卧室门关上,回屋写作业去了。”
赵初胎紧紧捂住了嘴巴——她听出来,问话的是她哥,至于另一个,暂时没听清楚。
她哥沉默好久,终于又出了声:“你妈妈呢?”
“我妈妈?你见过她?”
哦,这回听真切了,和她哥说话的是隔壁那个皮肤很白的哥哥。她对这人印象挺深,老听自家老哥“春水春水”地念叨。
“没,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她很早就死了。”
赵初胎一惊,想必她哥也是如此,紧接着她又听见孟春水说:“吓到你了吧。可能我们家确实不太正常。”
可不是吗,赵初胎想,你答得这么直接,我哥这种傻冒儿说不定已经吓得更傻了。
“怎么会呢,”赵维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我就觉得,你好像经历过很多我们这个年龄不该经历的事……这都是以前我没有想过的。”
“确实,所以有时候我古怪,也是可以解释的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用有压力,”孟春水淡淡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告诉你,至于别的,我并不在乎。你明白吗?”
赵维宗却道:“其实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赵初胎听出来,她哥这话说得很慢,字正腔圆的,这人只有说重要的事时才会这样,于是她放弃回屋的想法,竖耳朵仔细听起来。
“嗯,你说吧。”孟春水温和道。
“好。其实你早明白了吧?我喜欢你,我要追你,明天开始。”
这话出口,仿佛胸口千斤放下,赵维宗喘气也舒坦了许多。这段时间以来,他思考过许久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对孟春水坦白,没想到真到嘴边,这话也没那么难说。
赵初胎这边已经惊呆了,站原处动不了地儿,脑子嗡嗡直响——什么,情况?哥哥,喜欢,春水哥哥?都是,男的?
这可谓是她十二年岁月里听过的,最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话。如果,她是说如果,这话是对她说的,赵初胎可能会叫出响彻北京城的嘹亮一嗓。哪知孟春水仍然非常平静:
“谢谢你,我很高兴。”
“是吗?”赵维宗的声音明显多了些兴奋,“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
孟春水打断道:“但我觉得还是到今天为止比较好。”
“什么意思?”赵维宗像是从天上落到地下。
孟春水似乎笑了一下:
“那天蹦极回来,我就差不多明白了。我想了很多,这么说不是因为你不好,这个回答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赵维宗心里一垮,果真如此,自己怎么想,春水向来清楚得很。但既然如此,这段时间他每次上完课还坚持去广场,和自己一块回来,他每天跟自己讲的那些话,露出的那些笑容,又都是为了什么?
春水继续道:“我觉得做人应该冷静一点。你知道吗,我刚才回我家,看见两个人的鞋,我知道是我爸带着谁回来了。前几天可能也回来了吧?我看见厨房的热水瓶位置变了,之所以没见着面,估计都是趁我回家之前走的。”
没等赵维宗反应,孟春水又说:
“真巧,又是因为我早回家了几个小时。不信一会儿你看他们出不出来,会不会把车开走。我爸一直这样,可能还有很多他这样的人。
“我后来想明白了,怪他一点用也没有,恨张老师也无意义。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和一个人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读什么书,并没有什么两样。这件事的症结不在于此,而在于,他们没法幸福。”
赵维宗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法幸福?”
“你觉得每天偷偷摸摸,背负着道德负罪感,连家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回,是真的幸福?”
正当此时,这边赵初胎听见隔壁木门的吱呀声,以及汽车发动的声音。是春水哥他爸吗?带着张老师?张老师又是谁?为什么不敢和春水哥哥一块在家待着呢?赵初胎被他们讨论的高深话题弄晕了,攒了满肚子的疑问,又听见她哥道:
“我还是不懂。何必要想那么远呢?”
“因为如果你继续喜欢我,那他们就是我们的未来。”
“我就问你,如果我今天喜欢你,你今天会幸福吗?”
孟春水沉默了一会儿,道:“会。”
“是啊,明天不一定幸福,不代表今天不能幸福。”
“恰恰相反,如果明天不能幸福,今天的幸福也没意义。”
“我觉得你爸爸和张老师现在也未必痛苦,不然他们怎么会坚持这么久?”
孟春水仓促道:“我不知道,他们走了,我回去睡觉了。”
赵维宗声音有些无奈,“你从我家这边走,行吗?”
结束得好突然,还以为他们会长篇大论。赵初胎听见他们顺着槐树下来的声音,只可惜受的刺激太大,她当时还在发愣,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她和她亲哥四目相望,都是看见鬼的表情。
紧接着赵维宗连滚带爬扑过来:“小祖宗,你在这儿干嘛?你站多久了?”
“我出来看蚕……挺长时间了。”
“蚕呢?”
“那边。”赵初胎指指院子另一侧的北屋。
赵维宗捂脸蹲下,一副失去人生希望的模样,从手缝里挤出一句话:“都听见了?”
“差不多。”
“……”赵维宗心说我到底是招了哪路大罗神仙,好不容易说点肉麻话,居然全被亲妹妹给听见。
赵初胎一叉腰:“你不好意思什么,我不会告诉爸妈的!”
赵维宗眼睛冒出精光:“真的?”
“真的,不过,你得给我点补偿!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惊吓。”
赵维宗心说好嘛,就知道你这小鬼没这么义气,正在默默祈祷小祖宗千万别提出什么太难的要求来,就感觉到方才一直在后面沉默的春水站在了自己身边,也蹲了下来。
“想不想出去玩?”他非常温柔地问赵初胎,还顺手摸了摸小丫头的一头乱毛。
赵初胎脸红了:“想!”
“这周末带你去动物园,以后海洋馆、天文馆、游乐园,咱一个一个来,好不好?”
赵初胎小鸡啄米:“好!”
赵维宗心里也美滋滋,心说春水你就是不坦诚,刚才还拒绝呢,明明就是想和我出去玩,还来这么个一石二鸟。于是他也学着孟春水那样,捋了捋赵初胎的头发:“老妹,孟哥哥好不好?”
“当然好了。哥,你还真挺有眼光的,虽然他是个男的,但是长得好看,人还大方,比你好多了!上回答应带我划船,到现在还没去!”
“哎,你小点声,别把爸妈吵醒了,”赵维宗有点尴尬,“我也觉得他挺好,那咱周末就一块玩去呗。”
这厢孟春水已经站了起来,看着赵初胎道:“我只带你,不包括你哥啊,拜拜。”
说罢他就往赵家院外走去,赵维宗急忙追上,扣住他的手腕。
孟春水回头看他。
“你真不准备带我?”
“咱以后还是单纯一块学习比较好。”
赵维宗擦了擦眉毛上的汗珠,道:“我就还有一句话。春水,我希望你能明白,哪怕我爱上的是一块石头,我也得每天捧着,就算明知它是块石头。因为我最怕它掉地上去。”
“万一石头不想被捧着呢,万一石头说我就是块石头,你捧着我,不但耽误自己,也让我没法在尘芥堆儿里安心躲着。”
赵维宗怔住,半晌道:“我不管,我们谁也不是石头,都是会哭也会笑的活人。这些根本不是我要关心的,我只想问你,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有感觉,你一点也不想拒绝我,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既然喜欢,就没理由不在一起。”
孟春水微微偏头,注视赵维宗,无声地笑了,这笑容又似乎掺杂着些笑意之外的东西。赵维宗看着他的嘴角默默想,春水,你犹豫什么呢,你可不是石头,你在我眼里是玉石,最最透亮的那种。老天爷既然让我们遇上,就没理由不给我机会,让我把你捧起来。
第08章 .
赵维宗上回像这样不顾一切地一心想要去追一个人,还是在初二那阵子。现在再回想起那事儿,简直像笑话了。彼时学习没什么压力,他闲极无聊,突然领悟,之所以天天觉得没什么意思,可能是缺个女朋友。由于从小受不同年龄女性亲朋的关注喜爱,他对自己的外貌向来很有自信,甚至认为自己是级草级别的,那么追的姑娘也必定是级花。
于是那个叫翟微微的女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翟微微特别漂亮,长得白皙清爽,高高的马尾扎着,一点也没有那个年纪女生常见的羞赧做作,笑起来眼睛弯得很亲切,还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和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
这种姑娘很符合当时男生的审美,加上人家根红苗正,身兼年级团支书、宣传委员数职,于是追求者自然是不少。不过,这些都不是她吸引赵维宗的主要原因——小赵看上她,实际是因为,她男友是当时的年级大哥,杨剪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