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仍有性/吸引力,可这一次,也仅止于上/床了。
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原因很简单,我不再爱她。
即使有时仍会想起,年轻时,有个女孩为我哭过很多次。
第23章 二十二(上)
※高镇东视角:
买子手提两罐啤酒走来,用手肘撞了我一下,问:「看什么啊?」
我接过啤酒,随手指了窗外的月亮。
买子本名杨买城,我们是小学同学,曾一起眨眼晃过初中几年的叛逆岁月,后来他因窃盗被判进少辅院三年,我们就此断了联系。再次重逢是好几年后。出来的买子在一间三温暖作泊车小弟,说来真巧,那间三温暖我也就去过那么一次,多年不见,当时要不是他主动叫住我,我们之间大概也就此错过。
买子似对我指月亮的动作很有成见,高呼:「耳朵不要啦────」
我与他碰杯,笑骂:「你他妈七岁啊?」
买子咯咯地笑,仰头灌酒,咕噜咕噜地蛮得很,耳边一时全是他吞咽的声响,他问我:「这几年来还好吗?」
我嗤笑,对他的假客套表示十分不屑。那时才刚与小丽分手不久,虽说觉得解脱,但偶尔想起,仍会挂念,不知她过得好不好。这些『私事』,我一句都无对买子提起,毕竟多年不见,曾经怎么百无禁忌也都是以前的事,于是凉凉的亏了他一句:「再坏也坏不过你啊。」
我们以前感情很好,再放肆的话都从彼此的臭嘴里听过,虽不清楚这些年来他过得什么生活,我却不怎么担心会得罪到他。大约那点仅存的熟悉在作祟吧。
买子果然没生气,相反,笑得更欢了,我们又伸手干杯。
「你呢?」我反问。
他抹过嘴角的泡沫,笑着自嘲:「也不能更坏了。」这话换作别人说,我可能也就当玩笑听听就算。可惜我认识买子。
或者说认识『过去』的买子。
印象里,过去的买子真是个『好兄弟』。
十几岁的少年,着迷逞凶斗狠,动不动把义气两个字挂在嘴边嚷嚷,吠得倒是好听,可真正能做到有难同当的其实没有几个。
买子算是个异类吧。我们那会儿在外面打架时,只要有他守在身后,几乎不用担心被别人偷袭。记得最常听他龇牙裂嘴讲的一句话就是:「干,他是我兄弟────」
作他的兄弟实在很容易。当初我是他的兄弟,别人也是他的兄弟。买子自幼家里穷,买罐汽水都要犹豫半天,他拥有最多的大概就是这些『兄弟』────那种有福就贴过来共享的兄弟、有难便拖着买子同担的兄弟。那年他进了少辅院,有一半原因就是被所谓的『兄弟义气』拖累。这些事,我后来也是听别人聊起,对于买子,我当下只觉得他活该。
傻啊。傻鸡啊。傻得招人恨。这种性格,早晚要出事,就算没有当年那件偷窃案,将来未必不会招惹更大的麻烦。都说本性难移,要买子这类人有效的学乖,唯有让他惨跌一跤,拿三年自由换一辈子聪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然,前提是他自己想得开,且真的学得聪明。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种人生领悟的。
从小我就特烦别人对我说教讲道理。唱得比说得好听,尽他妈是些屁话。
我很早就在外面混,十九岁那年,跟着劳力仔手下的人学收帐,各种千奇百怪的人的『嘴脸』我算是见多了。
人在绝路时,往往本质尽露。很多人为了躲债,花样百出,大仔说过,判断一个人心正不正,就看他最难的时候,面对困境,有的人会赖死,有的人会赖活。有人为了逃债会装疯卖傻,把女人多来抵债我的见过,当着面脱了裤子屎/尿齐流的我也见过……
只是那些人表现的再凄凉可怜,看看也就算了,干这行最切忌心软,干得久了,心都会被磨硬。当初包括我,还有好几个新血加入,只是能干满一年还留下的却很少,因为他们『太有』良心。其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说穿了,我们就是收债不是抢劫,那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都是按规矩办事,我们『上课』的时候,有句话就是这么说的,「就算是个好人,他妈的欠钱也得还钱啊。」那两年时间,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的故事,我见得多,『好人』被逼到去跳楼,『好人』被逼到反逼自己妻女下海卖/肉……起初我也同情过,却也渐渐麻木。
后来我明白,这些人,顶多只能拿来当作自己的警醒,却不能去可怜他们,高利贷遍地都是,钱是借不完的,可今天你同情一个,明天就得同情十个。
就像罗军说的,「同情心,值几毛钱啊?」
.....买子与我过去见过的那些人和事,不过是换了层书皮,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年轻时我还可怜过他,只是我表现的方式,多是冷眼旁观。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越亲近的人,我往往越能残忍。
他的状况比起我见过最惨的那些家庭要好上不知多少倍,起码他人出来了,且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活着吧,就有点希望。
────虽然这些心里话我一句都不曾对买子说过。
久别重逢之后,我与买子保持断断续续的联系,这份交情算是不咸不淡地维持着,说坏是绝对不算,却也不到好的地步。
去当兵前夕,他主动提议要给我饯行。我答应了。
有些事情到底真的不一样了。就说以前那些为所欲为和畅所欲言的日子,终究已经过去,现在虽跟他也是相处轻松,却明显感觉得有所保留。他是。我也是。
大概买子是真的『学乖』了。我心里觉得好笑,这是好事。......
服完两年兵役后,买子换了份工作,不作泊车小弟了,改作酒保。
几次我们相约在他工作的酒吧见面,他作的是吧台。原来在我当兵的两年间,他去跟人学调酒,技术说不上多高深,但胜在肯下苦功,基础学得扎实,他说起初,光是那些英文酒名就把他搞得汗流浃背,闹了不少笑话,那时他会后悔,后悔以前不认真读书,笑说若能回到过去,他死活也会在上课的时候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给通通学全了……买子的工作态度摆得很端正,不过主要还是薪水上他退了一大步,不作要求,勤恳卑微,老板也才肯用他。
……得知买子『性向』那晚,我是诧异的。
那天他喝得不少,虽不至于烂醉,但人也不算十分清醒。酒后吐出真言,他透露了那段一直以来避及不提的『三年』。说的不多。但大致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他是在少辅院『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样是哪样,他语意含糊,我他/妈也听明白了。
我试图想象买子那三年的生活,谁知道一下联想起的全是在大仔那边听过的监狱黄色笑话,不禁暗谯(闽南语:骂 )一声……
买子说在里面三年,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个『朋友』。
那个人对他很好。除了他阿嬷以外,再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过。
第24章 二十二(下)
在最不受束缚的年纪失去了自由,差不多就是绑手绑脚的滋味。起初买子完全无法适应,他的状态很不好,每天心灰意冷的跟那些『同学』一起『照表上课』,都有些行尸走肉的味道,直到认识了『那个人』。
在里面,只有那个人一直陪着买子,和颜悦色,嘘寒问暖,说是一份从天而降的补偿也不为过。在有限的自由时间里,两个少年几乎形影不离。以前的事买子很孤独的。在少辅院那一千多个日子里,足够他将从前生活巨细靡遗地回味百遍,他终于惊觉自己的『问题』所在。从前他对别人使劲的付出,兄弟众多,却始终不满足,他从未得到同等的回馈────很久之后,买子才终于意识到这种不平等的感觉,原来叫寂寞。
在那少辅院的世界里,困住的几乎都是同个年龄层的荒唐少年,那个地方,说白点,就是少年监狱。
每个被送进来男孩子,都是躁动的荒唐少年,在少辅院里依然不安份的拉帮结派,落单的人总要倒霉。买子认识那个人,对他非常好,只要是能为买子做得,都亲手为买子作到,那些明文规定不能做得,也在督教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帮买子完成。他对买子越来越好……好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又神魂震荡────曾经在青春期里求而不得的渴望,买子在那个人身上得到了填补,甚至超出预期许多。他们这些人,就是少辅院里铺晒的猪肉,满是腐蝇,在那个少年荤腥而孤独的世界里,有时真的太难受了,难受到他们只能这样捱着,在黑黑的寝室里,在氤氲的澡堂中,捱出了纠结苦痛,捱出了交融。三年的时间真长。也真短。在那个单一性别的牢笼中,买子彻底晕头转向,他也分不清自己的身体究竟起了什么样的恐怖的变化。彷佛时时刻刻都有只无形的手在引诱买子。引诱他做『错事』。他曾在厕所目睹过两个同班『同学』的事,那是一记重捶,击碎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堡垒,后来……
我听得心惊胆战。
……买子那些醉话里,其中一句就是,「我不能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