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和杨潭视频过以后,缪畅就和杨潭加了微信。有一次杨潭开玩笑问他:[畅畅,小书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缪畅听着这段语音浑身血都一凝,像被警察当场抓获的小偷一样又惊又怕:[没有吧?]杨潭那儿回过来:[是吗?我看他最近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睛里的神采就和你们爸爸当年追我那时候一模一样。]缪畅心虚地回过去:[应该没有吧。他没和我说过。]杨潭发了三个偷笑的表情:[是不是还没告诉你?如果小书哪天介绍给你了一定要偷偷告诉我啊,还真不知道这小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缪畅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过去一个字:[嗯。]杨潭又问:[那畅畅有女朋友了吗?]缪畅打了两个字:[没有。]杨潭好像不太相信一样:[怎么可能?我们畅畅这么优秀,在学校很多女孩子追吧?]缪畅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学业上压力比较大,没空谈恋爱呢。]杨潭信以为真,又打趣了几句,还让他有了女朋友一定要带回家。
杨潭的微信头像是用手机转拍的一张老照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缪书茶刚学会自己坐的时候。他们两个并排坐在老家的藤沙发上,缪畅挺的很直,缪书茶咯咯笑着歪在他怀里。每次和杨潭聊天,缪畅都要被沉重的负罪感压垮了,杨潭的每一句关心每一句体贴都一刀一刀划在他心口上。
涟城的这段日子就像黄粱一梦,缪畅在这场梦里刻意无视了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无视了共同的家庭,无视了殷切的父母,沉沦在汹涌难抑的背德爱情里越陷越深。然而世界终归不是两个人躲起来就能互相取暖的小小天地,当他们面对面拥抱在一起,袒露的后背难免被外面世界穿心刺骨的冰棱所伤。这就是现实了,缪畅想。
缪书茶的表情一点一点碎开了:“你说什么啊哥……”缪畅的手从他的肩膀上移上去,摸了摸他的脸颊:“我的意思是,新的一年我们还是做兄弟吧。”缪书茶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勉强笑着:“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才答应陪我来看烟花的吗?为什么?是因为生日那天我说错话了吗?我胡说的真的,你不想做我们就不做,没关系,我错了我不该逼你……”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连日来积累的不安和恐惧奔涌着爆发出来。他伸手紧紧抓住缪畅还停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烫人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滑进两个人的指缝里。缪畅动了动手指想把他的泪水擦掉,结果越擦越多:“不是这个原因,只是我们还是更适合做兄弟。”缪书茶轻声问他:“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你是不是只想……留住我?”这话是上次缪畅说缪书茶的,缪畅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再提起来,把同样的话还给他,一时怔住无法回答。缪书茶丢了魂儿一样看着他,像在自言自语:“你那天吻我只是怕我再去gay吧是吗?”
天太冷了,缪书茶的眼泪都要冰在脸上了,缪畅拿袖口捂着他的脸颊:“不是的,小书……我当然喜欢你,你是我弟弟啊。”缪书茶失魂落魄地推开他,眼睛红得吓人,语气里半是哀求半是愤恨:“那不一样的,哥!你不能给了我……再这样要回去。”他一步步往后退,腿上一丝丝力气都没有,软绵绵地像是随时都要倒了。缪畅上前拉他手腕,被他很用力地一挥手甩开了。缪书茶胡乱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下脸,袖口上的拉链在脸上划了一道红痕,细小的血线马上渗了出来。缪畅心头一跳,拧着眉想去碰他,又被缪书茶打开了手。眼泪裹着一小束血水滑落下来,显得又可怖又可怜,缪书茶一步一步从缪畅身边退开,眼神里盛满绝望和哀伤:“既然到此为止就别管我去哪里。当然如果你要用哥哥的身份压我我也无话可说,你要这么做吗?”
第19章 上
缪畅放缪书茶走了。缪书茶太聪明了,说着“用哥哥的身份压我”这样的话让缪畅哑口无言。烟花表演结束后桥上的人流散去,缪书茶整个人都失了魂一样在飘,像喝多了站不稳一样摇晃着。缪畅看着他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如烟的人群里。他抬起头望着深蓝色的夜空,刚才还璀璨耀眼,没有了烟花的照耀一下子变得幽深又沉寂。就好像他和缪书茶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所有想要留住刹那光芒的妄念都该自此作废了,——不过是又一次回到早就习惯的黑暗里。
缪畅一个人在桥上站了很久,身后人流不息,从嘈杂变安静又变嘈杂。缪畅转过身看见好多人匆匆往桥头走,他拦下一个阿姨问这是怎么了。那阿姨抬手往路的那头一指:“有人跳江了!”缪畅楞了一下:“跳江?”阿姨拉着他就往桥头走:“是啊!说是小伙子失恋了!也不知道是失足掉下去的还是一时想不开?大冬天的没淹死也要冻死了吧?要说这女朋友也真是心狠啊,选这么个日子说分手,让人家跨年都跨不安生……”那老阿姨还在絮絮叨叨念着,缪畅只觉得眼前一阵发白,脑中一时闪现着缪书茶离开的时候摇摇欲坠的背影,一时嗡嗡重复着阿姨口中的“失恋”、“分手”、“想不开”、“淹死”、“冻死”,四年前被缪书茶看穿性取向的时候他都没有像这样惊慌害怕过,整个人像被迎头浇了盆冰水。
他昏昏沉沉地向阿姨道了谢,赶到桥头。那里围了很多人,有人举着一条长长的竹竿往水里送,但是黑黢黢的水面上完全看不到落水人的身影。缪畅拽过身边的人心急火燎地问:“那个人呢?掉下去的人呢?”那人被他摇得一脸懵,断断续续回答道:“……刚刚还在水面上挣扎,现在就光看到冒泡泡了,可能要沉下去了。拨了119但是还没赶过来……”缪畅心里一阵发凉,满脑子都是“缪书茶不会游泳”这一个念头,又猝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对他说过“不会就不会吧,我会就行了”这种话。他开始面无表情地脱外套,身边的人为之一震,赶紧扒住他的袖子:“再等等吧,马上就到了……你别冲动啊!这天太冷了下去就得冻死啊!”
缪畅把外套甩在地上,挤过黑压压的人群纵身跃进了江里。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而来,包裹住他的四肢百骸,像千万根细针争先恐后地狠狠扎进毛孔里。岸上的人皆是一声担忧的惊呼,可是缪畅听不到,他只能听到汩汩的水声。他克制住想要蜷起手脚的本能,伸展着身体开始试着划水。那个举着杆子的人给他指了个方向,缪畅往前奋力游过去,到杆子尽头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往水面下沉,一只手划着水一只手在水里摸索着。换了好几口气以后,终于触到了一个带毛领的兜帽。缪畅心里瞬时一轻:今天缪书茶穿的外套是没有帽子的!不是缪书茶!狂喜的泪水刚流出来就融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缪畅想起以前看过的溺水救人指南上说要从溺水者背后把人托起来,避免被对方困住。他找准那个人的位置往下潜,没想到那人刚刚被他拽了帽子,瞬间涌起求生意识,使出惊人的力气抓住缪畅往上扑腾。冬天的衣服灌了水又冰又重,缪畅一边被那人一股狠劲地往下拖,一边被他照着胸口踹了两下,仓皇中吞了两口水,一时间脑子都不清楚了,僵着身子往冰冷彻骨的江水里沉。
大概是他欺负缪书茶欺负的太狠,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缪畅模模糊糊地想。小书……光是想着这个名字,都像是怯怯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豆温温暖暖的烛火。还不能结束啊。缪书茶那个小傻子指不定在哪儿哭呢,得去找他回家啊;夜一深又降温了,他每次耍酷都不肯多穿点衣服,现在一定冷了;还有脸上的伤口处理了吗,至少把血迹擦干净吧,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乱七八糟想着这些,缪畅猝然从心底里腾起一股强大的念想,停转的身体也像重新连上了电源一样活了过来。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来了力量,竟然甩脱了溺水者的钳制,把人翻面顶了起来,艰难地往前游了几米,猛一伸手抓住了竹竿的一端。岸上的人群一阵欢呼,119的警报声也越来越近了。缪畅其实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全凭本能握着手里的竹竿,另一只手被溺水者死死抓着,虽然隔着衣服,缪畅还是能感觉到皮肤都被抓破了,浸在冰凉的江水里特别疼。他记不清怎么被杆子拖到岸边,怎么被人抱上岸,怎么伏在地上一边抖一边呕,吐出好多水,怎么被推上了救护车。一重一重的黑影压下来,心里实在后怕,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念头:幸好不是小书啊……幸好。
缪书茶失心疯一样跟着人群乱走,回过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个区离大学城很远,他从来没有来过。他在路边抱着膝坐下来,夜风很冷地笼上来,吹得他脸都发木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虽然上次开着玩笑说交了房租就是两个人一起租的房子,可是缪畅如果……根本不想见他,那他要怎么回去呢。缪书茶在路边安安静静地坐着,来往的行人都很好奇地偷偷看他,等夜深了,路上渐渐没了人迹,他还是一个人在那儿坐着,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缪书茶动了动冻僵的手指,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缪畅的名字,虽然能猜到大概是要找他回家,但缪书茶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渺茫的期望:如果缪畅现在收回那些话,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缪书茶紧张地按下接听键:“喂,哥?”那边不是缪畅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您好,这里是涟城第三人民医院。”缪书茶整个人都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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