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没想回了一个字:“靠。”又说:“上海不湿,上海浪。你就喜欢。”
胖子就跟我打哈哈:“大爷我就喜欢浪的!”
我跟胖子瞎扯了很多,在一杯倒里。少爷始终没有接话。想了想不对劲,私聊了胖子问他:“你和少爷怎么了?”过了好一阵,胖子回了句:“我也不知道啊。”加了个无语的表情,又回:“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
我好像才猜到了什么,又私聊少爷:“不舒服?”
少爷秒回:“没有。”
我又问:“你见过胖子女朋友没?”
少爷回:“哪个?”
我说:“汹涌澎湃的那个。”
少爷回:“哦。”过了好一阵,少爷回了句:“不见。梅子你照顾好自己。我工作了。”
我无语,不用想就能猜到,诺大的上海,一个花天酒地,一个自我冷藏。
其实我才到公司三个多月。三个月实习期,不到一个月转正期,连本部门的人还没有认识全。嗯,然后公司大动乱,因为上次三百万抵押房子的男人。
我说什么来着?觉得不合适。但我现在不会说,因为师父受了牵连,受了大全的牵连。于是,我们口贷的老总刘铭慕,传说中的老刘,两张支票打发了大全和师父。其余想干人员一人发了一张离职申请单。
一天之内裁员五十多号人,公司内部大调整,这辈子估计见不到第二家了。为什么是传说中的?因为到公司三个多月我才只见了老刘一面,还是他的背影。
景川趴在窗台上,吐了口烟呛了两嗓子,说:“这个见尾不见首的老刘,还真是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景川这是把她能想到的形容快的词说绝了。
我白了她一眼,说:“我要是一年亏了三千万,别说裁员,砍人都不带眨眼的。”
老刘亏了三千万这么严肃的问题,我是从单老师那里知道的。动荡不安的那段日子,我被发配到他那里,现在单老师破天荒成了我们的新总监,我傍着单老师这棵大树,像是得了个免死金牌一样,勉强被留在了公司。
因祸得福,劫后余生。只是至今没有想明白单老师为什么把我留下。当然,我也没敢问。但是我还是很难过,因为景川要离职了,作为被殃及池鱼的那条鱼。
景川将烟屁股捻在窗台上的可乐瓶里,那是我们自制的烟灰缸。然后将剩下的半包十二钗递给我说:“拿着,留个纪念吧。”
我猛抽了最后一口,将延烧到烟屁股的火星子用手指捻了几下,灭了之后丢进那个烟灰缸里。接了那半包十二钗,随手一晃荡,说:“呦,真大方。”
景川皱皱眉,说:“梅子,别这样灭烟了,疼。”
我呵呵笑,没有说话。我是怎么学会这样灭烟的来着?犀牛,脑子里第一反应就冒出了这个词。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不对,再想想。哦,对了,这灭烟的方法,我是和老曲学的。
老曲,曲不言,除了姓名和性别,婚姻职业年龄星座血型均不祥。老曲是我在酒吧打工的时候认识的,看起来三十多岁,衣冠楚楚,一个郁郁寡欢的正人君子。老曲是酒吧老板的朋友,不常来。来了话不多,就喝酒。
我话也不多,为了挣生活费,白天上课,晚十点到凌晨四点在酒吧工作,累都累哑巴了。说起来得感谢一杯倒,打小儿在酒吧鬼混,对调酒和酒吧的生意了解一点儿。
酒吧老板不喝醉的时候,像一只盛装打扮的土耳其公鸡;老板喝醉的时候,像一只浓妆重抹的圣诞节火鸡。幸好这只大发慈悲的火鸡可怜我,才赏了我一个在这里勉强养活自己四年的差事。
老曲没有喝多的时候,基本都是假装。他装的时候喜欢解开西装扣,松松领带。这个时候漂亮妹子会来搭讪,老曲倒是来者不拒。这事儿在酒吧里太常见。为了体验生活也好,为了其他什么都好,各取所需罢了。斯文和败类,就一层皮而已。
但对老曲来说,就一根烟而已。老曲烟没点的时候,认真斯文。烟点上了,认真败类。等他败类完了,就两指一捻,灭了烟丢到酒杯里,然后就又斯文了。我注意到这点完全是因为,有烟蒂的酒杯,不好洗。
景川走了,没多长时间说找到了工作,家里安排的,在一个小学当老师。我一个人站在楼梯间,脑补了一下景川红唇大眼左手夹着烟右手拿着教科书的样子。我想,那一定很好看。
师父走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跟我说。我还是很感谢我师父的,尽管我知道,这浑水他确实是趟了。但是单老师问我的时候,我像个革命烈士一样,打死都不说,一个字也不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当然,单老师也没有把我打死,只是给了我一些在他看来比较重要在我看来乱七八糟的工作。比如,搜集资料;比如,盯梢儿看老刘什么时候来公司;比如,出差当司机。
公司接了个上海的案子,关于二手车抵押的。我就和单老师、徐小姐还有其他老刘的朋友一起去。可是我不明白单老师为什么要徐小姐来,难不成买礼品的时候用习惯了?然而我只是个司机,所以我没问。到了上海,见客户,听他们讲解,我做笔记。见完客户去吃饭,吃饭的时候听他们侃侃而谈,从国内到国外,从金融到夜店,从银行到美女。
一扯到美女,他们就停不下来了。说哪哪儿酒吧妹子纯,哪哪儿中心花样儿多,像逛菜市场评价萝卜白菜一样。
那长脸男的说:“你们听说没,去年一女大学生肚子被搞大了,那男的给她套房子她不愿意,死活要跳楼。”
另一个宽下巴男的,像是那长脸的经理,摆着架子说:“哎呦能不听说啊,那女的在水林湾21楼要跳的,那一套房子至少六七百万哪,要我我就答应了啊。”
那宽下巴的男的说话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下自己的手机,要不是他又放下手机喝了口酒,我还以为他要立马定了飞到泰国的机票。
接着长脸男的就拿出手机献宝一样给大家传着看。单老师和徐小姐不知道是感兴趣还是附和着,拿着看了好久。我没看,肚子太饿,盯着桌子上大几千块的菜往肚子里扒拉。
那长脸的男的看我低着头吃饭,就说:“哎呀小梅啊,你刚毕业是吧。我们本不该说这些的,但是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你啊太年轻得早点儿明白。”
我才注意到这长脸男看着我,一桌子上只有一个雌的的我。那长脸男说话的样子,特别像我的政治老师。我就在重修政治的考场上见过那老师一次,他长得很政治,也很重修。
我傻呵呵地点点头,将传到我手上的手机双手还给那长脸男的,点头哈腰说:“您说得是您说得是,我们还得多学习学习才是。”
给他手机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屏幕,视频是暂停的。那姑娘穿了件红裙子,外面像是裹了件浴袍,看起来不像是要自杀,像是在吹风。像素不太好,拍得不清楚。真是世风日下,八卦网民的配置都不行了。
他们继续乐此不疲地谈着,越谈越来劲。我就听着,心里犯嘀咕:难不成我就为了这个放弃了我的性生活?想想就觉得好亏。
于是他们在谈的时候,我就神游了一下我的性生活。说起这点不得不感谢我们伟大的朱老师,我的性启蒙全是在认识他之后,被他言传身教的。
我是大二的时候认识朱先生的,他那时大四,好像是他们宿舍的谁过生日,就来酒吧庆祝。大冒险要一个妹子喝酒,我听他们也是师大的,又以为那是白开水,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朱先生连哄带骗地带我到图书馆的阳台上,直接按在墙上亲了一下。那是他第一次亲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脸红心跳。那也是我的初吻。
亲完之后我们俩像是偷偷做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趴在阳台上往下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亲完以后是不能说话的,这才是成熟的表现。
好一阵儿,我才敢小声地问朱先生:“我们这是在偷情么?”朱先生被我逗得直乐,说:“傻瓜,这不叫偷情,这顶多算调情。”
我不懂装懂地点点头,突然觉得朱先生好厉害,偷情和调情都能分得清楚。
我们在“亲”的阶段停留了好久,直到朱先生来苏州工作,我来苏州见他然后吵架那次,他伸出了舌头。老子他妈从来不知道还可以这样玩的。
后来我问他为啥伸舌头,他说:“舌头是另一个器官,有感情的,‘相濡以沫’就是这么来的。”我又觉得他好厉害,“相濡以沫”四个字我都写不全,他竟然知道它们怎么来的。尽管我不喜欢,但是也不会反抗。然后我们就按部就班地突飞猛进了。
曾经谁念叨过什么来着?对了,“一发不可收拾”。这段“不可收拾”的日子里,朱先生表现得极其有耐心。他以前肠胃不好,喜欢细嚼慢咽。
我们真正的“不可收拾”,是在我大四毕业典礼那天,朱先生来上海为我庆祝。我和同学拍完毕业照又去街边撸串聚餐,然后去了酒吧浪,然后去了哪里来着?许是玩得太疯了,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