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若说贾政心里全然没有宝玉,也是昧着良心的。贾政若不是爱之深责之切,恐怕也不会下死手。可是如今的贾宝玉可不是原著里那个游戏花丛,只知道与姊妹们顽乐的怡红公子,而是文武双全,又通经济事故的新秀。又有王子腾、李致、水澈等人撑腰,只怕是前途无量的。
贾政如此,两分是面子在作怪,宝玉在忠顺王府长史面前,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又有各家子弟鼎力相助,又有三皇子亲自上门撑腰,对比贾政之前诚惶诚恐,可是讽刺十足。
又有三分是骨子里的儒气在作怪,宝玉身为子、身为臣,全然没有毕恭毕敬的忐忑,反而是挺直了腰板,妄想反驳,可谓是眼中无父无君。
剩下的五分,就是十足的恨铁不成钢了。在贾政眼里,自己孩子永远都是不好的,他看自己的孩子,永远是不知足的。优点是应该的,都是自己教导有功,缺点是自找的,是孩子自己不用心。又往往只见缺点不见优点,贾政看宝玉,只是越看越不顺眼,恨不得把他打怕了,打成一个优秀少年。
宝玉是个聪慧人,略一思索,也就明白这意思了。
只是聪明人往往自误。宝玉此时,身上疼的不得了,心中却只念着,自己终究与古代这毫无人情的尊卑礼法不相容,自己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是回去了的好......还是回去了的好......
要说宝玉不至于这么玻璃心,受不得一点刺激。只是宝玉素来待贾政可谓一片赤子之心,日日请安问好,时常叫春风等人做了补品送过来,又经常淘换写名家字画来讨贾政欢心。可谓用尽了心思,却从来得不到一个好字。往日里只是安慰自己,人与人之间是凭缘分的,况且贾政在古代这些严父里面,也算是个可以的了,起码偶尔还会问一问自己的功课如何。有时又会阿甘般的自我安慰一下,说不定贾政心里是欢喜的,只是抹不开严父的面子,所以才无话。
只是今天一顿板子下来,宝玉心里亮了个透,只想着疼,宝玉两世为人,何时被这么按在那里打过板子。越想越多,越想越难过,就有些钻了牛角尖了。只咬着嘴唇,哼也不哼。
也怪宝玉没挨过打,不知道此时一声不吭,只会另贾政更加气愤,若他惨叫几声,叫的凄惨无比,只怕贾政说不得会心软呢。贾政如今见他这般,更加气愤,挥着板子就揍,道:“你还硬气是吧!说!还敢不敢了!”
宝玉又是不吭声,贾政气极,高高抡起板子,就砸了下去。这一下正打在宝玉腰上,就听见“啪”的一声,红木板子硬生生的被打折了。在场的都是一愣,尤其是贾政,只举着半截板子呆在那里。
就在这时,就听见“嘭”的一声,有人踹门而入。众人方才醒过神来,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回去自己温书的贾环、贾兰二人!
贾环在窗下时,就听见里面板子断掉的声音,心急之下,踹了门就进来了。贾环进门,见得就是地上的半截板子,一惊之下,扑在宝玉身上就哭道:‘老爷这是何苦,若是心气不顺,只管拿我撒气就是了。”
贾环虽然受宝玉多年教导,可是骨子还是那个赵姨娘养出来的刻薄小子,只一句话,就暗指贾政心情不好拿儿子撒气。其实贾环是听小厮说有人在贾政面前告了状,不放心,才到前面了瞧瞧,至于贾政为什么打宝玉,是一概不知的。
贾环过过苦日子,之前跟着赵姨娘是什么光景,他还记得。贾政是亲爹又如何,还不是理也不理这些事,要不是宝玉,自己日后只怕只是个市井无赖了。所以贾环若要在贾政、宝玉之间二者选一的话,定是会选宝玉的。更何况宝玉这些年来,对他是真心好,二人同吃同住,宝玉又教导他读书识字,彼此之间说句兄弟情深也不为过了。是以贾环这时,存了心思是要气贾政的。
贾政见贾环如此,心中更怒,只喝道:“你们一个个目无尊卑,不如一并打死了干净。”说着,扔了半截板子,又换了一块,举起来。板子眼看就要落在扑在宝玉上面的贾环身上,只是贾环是谁?赵姨娘养出来的小无赖,怎能吃这个亏。仗着年纪小,“哇”的一声就嚎开了。
贾环哭道:“老爷息怒,您若想打就只打我吧!哥哥自幼身体不好,无事还要病几回呢,怎么能经得起老爷这般下死手!哥哥可是太太唯一的嫡子了,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太太日后怎么办啊。”
贾环这般哭着,又扑在贾政脚下,死死地抱着贾政的大腿,哭道:“老爷若是觉得哥哥哪里做的不好,只管指出来就是了!我这么多年看着,哥哥每日里读书习武,不敢有一丝懈怠。又整日里孝敬长辈,善待下人,阖府上下,谁不夸哥哥一声好呢!”
贾政伸腿就想将贾环踢开,只是贾环跟着宝玉习过武,抱得紧,贾政挣了两下没挣开,举着板子就要往贾环身上砸。
板子还未落,就见贾环又是“嗷——”的一声,狼嚎似的叫了起来,“哥哥整日还教导我,既生在这世家大族,享受了家族给的荣耀,就要学会承担起责任。哥哥日日为府里着想,修桥铺路的给府里积攒名声,又时常与世家子弟交往,又自主寒门学子科考,整日里没个闲的时候,怎得会犯下这般要命的过错呢!”
贾政此时是空有一身的气没出发,贾环真真是能把人气死的,贾政气得面色紫红,就听见贾环这边左一声“哥哥犯了什么错只得老爷下死手”,右一声“老爷不要打哥哥了,只打死我吧”。旁边贾兰年纪小,又有辈分在,不能出声,只趴在宝玉身边“叔叔、爸爸”的哭着,不知是在哭死了的贾珠,还是在哭如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宝玉。
这边正乱着,小厮们见贾政分不出手来拦人,早冲了出去捎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得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
王夫人一进房来,哭道:“宝玉平日里最是懂事省心的,犯了什么要命的过错,老爷竟然如此狠心!这是要了他的命啊,我只这一个儿子,老爷是要绝我啊!”又哭道,“我也不敢说宝玉到底是否委屈,只是我如今也是五十岁的人,后半生只指望着他了,夫妻多年,我还不得一个善终吗!老爷如今要打死他,岂不是要了我的命!”爬在宝玉身上大哭就起来。
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在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失声大哭起“苦命的儿”来,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又叫着贾珠,道:“你怎么去的这么早啊,你若是还在,哪怕打死一百了呢,我也不管了。我苦命的儿啊!”
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了,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李纨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兰在一旁眼珠一转,也跟着“叔叔、父亲”的哭着。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正没开交处,忽见丫鬟来说道:“老太太来了。”
听得贾政心里一惊,贾政此时还不知贾母是在装病,只以为贾母病中强撑着过来,心中不知如何自处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贾政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被四五个嬷嬷抬在藤屉子春凳上。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
贾母听说,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叫我和谁说去!”
贾政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
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道:“你经不起!不知道从哪儿听了狐媚要道的编排,竟要打死自己的儿子!你可还有什么经不起的!我只问你,宝玉犯了什么过错,竟是要给人偿命的!”
贾政老泪纵横的又把宝玉逼-奸金钏儿,害死人命的事说了出来。贾母听了,看向王夫人,王夫人正要开口说话。
贾环想着,王夫人看在家丑不可外扬的份儿上,说话嘴下定要留三分,不够厉害,且这又是一个能在老太太面前出头的机会,忙抢白哭道:“原来为的是这事儿,哥哥啊哥哥,你可是挡了谁的道儿了,凭白遭人谋害,无事还要被人这么编排!”哭得凄惨无比。
贾母转身,方正眼看向贾环,贾环忙跪在贾母脚下哭道:“老祖宗,我知道自己原是不能在这里说话的。只是我日日和哥哥一同起居,最是了解这件事的。哥哥实在是冤枉啊!”
又道:“那丫鬟不是个老实的,带了了不得的东西进来,被大丫鬟们捉住审了,谁知一审之下,竟审出大伯母来!哥哥心善,想着原是一家人,要留些体面,因此哥哥就不曾声张,只说她手脚不干净,就打发出去了,谁知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