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苏晏吓得小声惊叫。
来不及了。
校服T恤已经掀起大半。
露出背后乱糟糟的伤痕——不能算多,但每一个都很深,带着一整片浓郁的乌青,盘踞在苏晏雪白细嫩的皮肤上非常扎眼,简直一下扎进厉建国心里去。
后者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怎么弄的?谁弄的?
厉建国头皮都要炸了。
第一时间以为有人背着他欺负苏晏——苏晏年纪小,长得甜,又瘦又白,还没抽条,比大多数女生还矮还软萌;零花钱充沛却还没学会理财,钱包和脸蛋一样可以为任何人轻松地绽开;连续两年跳级,拿了好几个市级理科奖,风头甚劲;对危险没有自觉,习惯自我奉献,疼痛和难受的耐受度太高,凡事报喜不报忧……简直是校园霸凌的对象范本。
事实上开学到现在,已经有不止一批人想动苏晏。
各种理由。
从想要讹钱到喜欢的女生崇拜苏晏。
高中部的不必说,本年级和低年级的也有,甚至还有外校的。绝大多数碍于厉建国自行退散。但群架确乎也打了两三场。其中有一次打完才知道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苏晏,是同年级一个叫苏盈的女生——于是厉建国就莫名其妙地多一个绯闻对象。打完两边一对真相,笑得前仰后合。厉建国不好意思,请所有人去下馆子喝酒。
酒过三巡,大家说话都随便一些,对面的老大——也是一个世家子弟,叫楚玄的——就嘲厉建国:我说厉建国同志,你也太护着你那表弟了,男孩子不自己打两场架怎么会长大。
建国就不爱听,顶牛说他才那么一点儿大,给你们这起豺狼虎豹塞牙缝都不够。挨一下进医院,还得我给他擦屁股,不更麻烦。
楚玄笑得简直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建国同志,你看看你自个儿的样子,知道的说是你的远方小表弟,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童养媳小表妹呢——什么叫保护过度啊大家瞧瞧,这就叫保护过度。
建国陪着笑:瞎说什么,不过是我家阿姨啰嗦,我怕听她唠叨而已。
可糟糕的是其实并没有什么阿姨。
并且——厉建国看这苏晏惶惶然的眼睛里浮上一层水汽,忽然意识到——似乎真的有点保护过度、反应过激:这个伤太整齐,看起来不可能是被打的。
“是配合哥哥的治疗留的,做了骨穿什么的。”苏晏想要推他的手,又不敢太用力,手掌虚虚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小小的白生生的,又酥又绵,“只是看着有点可怕,但我不是疤痕体质,以后不会留印子——而且也不太疼……”
他不太疼才出口,厉建国就冷笑一声,很轻很轻地在其中一个伤口上按了一下。
“呀!不要!”苏晏立刻凶猛地倒抽一口气,哀叫出声,放在厉建国胳膊上的手猛地抓紧留下五道短而红痕:“阿国哥哥……呜……”
“不疼?嗯?”厉建国把手放在他的后腰上,带点威胁不让逃的意思,低声问。
苏晏低着头不答。
“这种事不告诉我?还骗我说过得挺好很开心?嗯?是不是以后每次回国都要我亲自扒你的衣服全身检查一遍才行了?”
厉建国在起头上,语气就不太客气——没过一秒钟就觉得贴在自己掌心的皮肤湿而且凉,怀里的身体也一直细密地颤着停不下来,心头一跳,皱眉捏着苏晏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果然已经兜着两包泪,明晃晃的,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
“呜,我、我没想骗你,我就是……”
苏晏见他盯着自己看,不太好意思,抽着鼻子蹙着眉,用力瞪着眼想要把眼泪憋回去,然而失败了,在脸颊上画出两道亮晶晶的泪迹。
厉建国一下就后悔了。
恨不得能回到五秒钟前掐死那个声色俱厉的自己。
“好了好了,我不该凶,是我不好,你别难过,让你打一下?”厉建国只好像小时候那样,在他面前蹲跪下来哄他,把手摊开放在苏晏面前。
厉建国已经变声,嗓子再怎么压,听起来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柔和了,反而低音炮一样,震得整个更衣室里都是回声。最后没办法只好换成气声,靠在苏晏耳边说。
苏晏大概是被气吹得痒,往回缩了一下,抬眼看他,嘴上说“我没事”,眼神里却藏不住哀怨和委屈,一开口眼泪又要溢出来,赶紧闭上嘴瘪着唇,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眼泪往回憋。眼圈通红,鼻头也红,随着抽鼻子的动作耸来耸去,像一只正飞快咀嚼的小兔子。
厉建国不由想笑,又觉得心酸,把他往怀里带,又不敢碰他的背,只好松松地圈着:想哭就哭,我又不是没看你哭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晏顿了一下,头轻轻地靠过来依在他肩膀上。
厉建国一会儿就感到湿意穿过上衣透进来,忍不住避开他的伤轻抚着他的后腰:“其实很疼吧?”
“没有很,”苏晏哭了一会,停下来,习惯性地倚在厉建国怀里顺气,头还埋厉建国的脖子旁边,声音闷闷的,“就,一点点疼。”
厉建国其实对他这个“一点点”还是不太满意。
但不敢再招他了。
过了一会皱眉问:“你这样还想上游泳课?”
苏晏缩了一下:“我以前从来都没有上过,”他小小声,“而且初三要冲刺,游泳课就这一节,错过就没有了。”
厉建国太阳穴跳一下,深吸一口气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去上?伤口感染怎么办?”
苏晏不回答,只是盯着厉建国看。
是小时候那种非常依赖非常信任的眼神。
厉建国皱起眉:想都不要想,我绝不许你这样下水游泳。
苏晏长睫掀起来深深地看他一眼,伸出小指勾了一下他的掌心。
厉建国口气软下来,却还是不退让:真的不行,我也想不出办法。
苏晏盯着他看,又用小指勾了他一下。
厉建国就叹气了:这样吧,今天你别下水,回头好了,我带你去市民游泳馆玩。
苏晏知道厉建国这样说就算是最终裁决,况且也是为自己好,只得乖乖点头。
结果厉建国自己也没能下水,请完假陪苏晏去食堂买零食吃了一节课。
当天晚上,吃完晚饭,左思右想放心不下,把司机叫起来,驱车去苏公馆。
苏家这里的管家正是当年在消夏别墅的那个。对厉建国很熟悉。看到厉家的车忙打开门把他迎进来。苏晏才完澡,全身热腾腾,带着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眉开眼笑地窜过来说阿国哥哥你怎么来了。
厉建国皱眉:你这情况可以洗澡?
苏晏点头:后面用塑料布保护起来,然后擦一擦这样,水只前面不会碰到伤口的。
厉建国还是皱着眉:都你自己弄?
管家在一旁忙说:总共有两个下人贴身照顾小少爷,他们休假了就我来。又说:厉少爷放心,小少爷这几年很会自己调停了。
厉建国把贴身跟苏晏的人都叫来看过。又看过苏晏的菜单,才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许久没来苏晏家,这一来简直意外之喜。苏晏开心得无可无不可。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边跳来跳去,像枝头上一只快乐的小鸟。把从国外带回来的自以为新奇的东西都搬出来给他看,又给他看没能寄给他的照片,临了还带着他在家里巡视,耀武扬威做小主人状,说你别担心啦,我现在懂事多了,哪有那么笨;想了想又笑起来,说阿国哥哥,你简直比我爸爸还像我爸爸。
厉建国被这句话噎得愣在当场。
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鬼。
厉建国哭笑不得。讲道理我才十四岁,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何况我才比他大三岁!这算怎么回事!
“哦,”他横苏晏一眼,“那叫声爸爸来听听。”
这自然是玩笑。
——男生之间这样玩习惯了,一言不合就卯起来让对方叫爸爸,又或赌一场考试一次跑步比赛之类,输的人叫赢的人爸爸,所谓“父子局”。当然只是闹着玩,结果多半不了了之。
此时厉建国也一样,只是想逗逗苏晏——毕竟这样未老就操心想想还是挺蛋疼的,何况也想听苏晏说两句好听的。
谁想苏晏真的踮起脚尖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酥酥地叫了一声:“爸爸。”
厉建国一下呆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苏晏以为他不满意,便换了方言叫“阿爹”,又叫“Daddy”,抬头看一眼厉建国,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为难地说:“其他是真的不会了。”
厉建国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么乖?”
苏晏偏着头,笑得嘴角边的小靥窝都一跳一跳的,甜得要命:“这样就算乖啦?”
“嗯,”厉建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拍拍他的头顶,“很乖很乖。”
苏晏笑得更深,大大的圆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对你还可以更乖的呀,毕竟这个世界上阿国哥哥对我最好啦。”
一瞬间,厉建国切实地感觉甜味在口腔中扩散,绕在舌尖缠绵不去,一瞬间觉得什么担心什么麻烦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