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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地主/在一九四六年仰望星空 番外完结 (黄先生总是不开心)


  他俩一进去,门便“哐当”一声就关上了。
  孙通对韩彦说:“咱们坐车上等四爷吧,得有好一会呐!”
  韩彦伸头看了看那扇关着的小门,好奇地问:“这就是赌坊啦?”
  孙通说:“这是后门,前门在另一条街上。”
  韩彦点点头,又跳上了马车,在板子上坐好,伸着两条豆芽一样的腿晃来晃去的。
  那赌坊开了有八年了,一年到头没个停歇的时候,越是过年过节越是人来人往,平常则是一些流氓地痞多些,也有一些稚嫩的、受了引诱来这里碰运气的败家公子哥,这些则是常常换新面孔的。
  管赌坊的姓赵,长着一身腱子肉,脸也凶神恶煞的,看着吓人,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头儿,大家都叫他赵大。
  赵大年轻时受过旗老爷的恩,和旗老子有不浅的交情。他是个地头蛇,有势没钱,旗老爷是个乡下的土地主,有钱没啥势。旗老爷是个眼精的,晓得他在县里门路多,认识的人也多,便把他拉拢到赌坊里,许了他每月他两份分红,让他给看着坊子。自己则是每月挑个一两天到县城来走个场,翻翻账,分分钱。然而,自从去年得了花柳病后,旗老爷便不再进城了,只让旗四按时过来赌坊看看。
  旗四从赌坊的后门进去,赵大已经在里面等他了。看到他进来,也是坐着不动,只是叫了一声“少东家”。
  旗四应了一声,又叫了句“赵叔”,便撩了一下长袍坐在高椅上,问:“近来坊子里生意咋样?”
  赵大说:“还算正常,只是大烟下个月可能得多进一点,近来买的人又多了些,货有点紧。那,少东家,这是这个月的账单。”
  旗四顺手接了过来。自十八岁后他便开始跟着旗老爷在元茂屯查边、到赌坊看生意,看账这些事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他翻了几页,便晓得是个出了啥情况,看看不太出格,也就没多问。只是解释道:“前阵儿一批卖给西洋医院了,因此少了些,这次我带来的也不多,下次还要就得等今年收成了。大烟这东西是个馋人的,抽了就戒不了,粥少僧多,咱们也不可能无限供应着,还劳赵叔紧着点看人,挑着卖,咱们毕竟是开赌坊的,别坏了正经生意。”
  赵大拍胸脯道:“行!少东家你咋说我就咋做,左右我是个混饭吃的人。”
  旗四顿了一下,才说:“也不是这个话,赵叔你是个能的,我爹也说了,别让一个小赌坊拘了你的脚,得闲也到元茂屯坐坐。”
  赵大笑着说:“这话好,改明儿我一定去。”
  旗四懒得留在坊子里跟赵大虚与委蛇,说了两句便起身走了。赵大叫了一个跑腿的把旗四送到后门门口。旗四说:“我自个儿回就行,坊子里的生意还得人照看。”
  旗四一从后门出来,韩彦便跳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四爷。”
  旗四看了他一眼,撩开那车帘子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揭开了半边脸,对韩彦道:“你进车里来坐。”
  韩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孙通,见他也是一脸疑惑,也不敢多问,便七上八下地爬进了车厢。
  车厢的空间很大,韩彦就算躺平了也有盈余。车板上铺着淡蓝色的棉毯,还放着一只小巧炕桌,旗四一只手肘撑在炕桌上,托着脸看向韩彦,他旁边的角落里堆着包得整整齐齐的几包货物。
  韩彦被看得不自在。他这才发现车子四周用蓝呢子布包着,车帘子一盖上便围得严严实实的,连车外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韩彦两只手还撑在毯子上,两只膝盖着地,脚留在外头,他仰着头看向旗四,说:
  “四爷,要不我还是出去吧,你看我这破鞋脏的,别把您的毯子踩脏了。”
  韩彦的衣襟有点宽,站着的时候还没啥,现下趴着,衣领子一敞,大半的脖子和锁骨便露了出来。
  旗四看怔了一会,才说:“不碍事,你进来坐好了,我有事儿跟你说。”
  韩彦这才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个离旗四最远的角落坐好,还不忘把衣襟紧了紧。
  旗四说:“前儿你跟你爹来交租的时候我便说了,我这儿少了个劳工,今儿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看你是来做啥活的,你看明白了么?”
  韩彦一脸懵逼。
  旗四见他接不上,只得自己说完了:“看到刚刚送进去的那袋子东西了吧?那就是鸦片。旗家大院在后山有一片地就是种鸦片的,明天就要播种了,到时你就去帮忙。今个儿回去我会让老李告诉你咋整。”
  韩彦是知道鸦片是什么东西的,元茂屯也有几个庄稼人抽过,天天窝在炕上吞云吐雾,好好的光景都让化成雾飘没了。韩彦的心有点沉,这件事让他还未成熟的心灵感到十分的难受。他瞪着他那双乌黑的圆眼睛看着旗四,那里面有点不愿意和谴责的意味。
  旗四见到了也装作不知。他知道这事是由不得韩彦愿不愿意的。他故意加了一句:“把这一季的大烟花收割了,那田租就算两清。”
  韩彦眨了一下眼睛,又有一点高兴,说:“好。”
  旗四看着他,想等那花开了,他应该也可以收割了。


第十五章
  韩彦隔天一大早便被歪脖子老李带走了。
  旗四私底下叮嘱歪脖子老李看好韩彦,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人欺负了去。老李听着有点不对味,但也没多问。他晓得旗四做啥总是有道理的。
  老李拉了一只骡子,把一小米袋种子绑在骡子身上,又让韩彦拿上了铲子、水桶等工具,两人一骡子从旗家大院的偏门往外走。
  旗家大院就在屯子的西边,再往西走百来步,便是松花平原广阔的黑土地了。放眼望去,只见天边处是几个小土坡,上面三三两两地点缀着几个房屋,掩映在榆树丛和柳树丛里。韩彦知道那是距离元茂屯最近的三元屯。而从三元屯到旗家大院之间则是一大片种满了高粱和苞米的田野,也是旗家三代攒下来的最大的一块土地。
  今年雨水多,大多数庄稼潦了,包括韩彦家租旗老爷的五垧地也遭了殃。而眼前的这一块则因为地势较高,水漫不了,依旧保持着生机勃勃的姿势。韩彦估摸着再过不久旗四爷就要招人来收割了。北满的秋天短,秋收讲究迅速。
  “看啥呢你!”老李突然说了一句。
  韩彦起了一个激灵,连忙看路,说:“没啥。”
  老李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说:“旗家除了这一片高粱地,在三家屯还有四十垧苞米地呐!”
  韩彦瞪大了眼睛,讷讷道:“这么多……”可是一想到那些地除了一少部分是旗家的人开垦了,其他的都是霸占别人和贱买来的之后,韩彦有点愤愤地想,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也不知道造了多少孽。
  东北平原是一马平川的,偶尔起的几个曲线也仅仅是趴在地上的小土坡。旗老爷选的那块种鸦片的地便在几个小土坡的中间,恰恰围成了半个圆,向阳,土地肥沃,从黄泥子河分出来的一条小溪弯弯曲曲地从土坡中间的凹陷处穿过,灌溉起来也十分便利。
  地不大,看上去就十几亩。韩彦低头捏了一把泥土,土质很松软,也很平整,看上去已经被很好地翻过了。
  老李已经取了种子准备下地了,他对着韩彦喊:“行了,地是已经翻过的,咱现在散种,你先看着我是咋整的,别乱了!这花儿可珍贵着呢!”
  韩彦点点头,认真地看着老李播种。他是做惯农活的,看了一会就晓得咋整了,便接过了那种子,学着老李的做法:扒土,埋种,对准了位置,一排排,一列列。偶尔遇到了杂草,韩彦便连根带土抓了起来往土坡上扔。
  老李看韩彦做得有模有样的,干脆就在田垄旁边歇着了。他随身都带着烟袋,韩彦一转身,他便点着火抽起黄烟了。
  韩彦也不看他,只顾着手上的活。日头已经上来了,韩彦的影子投在泥土上,长长的,弯着腰。
  等播种完,老李便指使着韩彦到小溪去打水。韩彦二话不说便拿着水桶去了。
  等到把埋种子的泥土好好地浇上一片,太阳已经正中了。韩彦来来回回地运水、浇地,早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但心中却是无比的愉悦。不可否认,这几天他在旗四身边真是有点闲得发慌了,如今一劳作,才回了精神气。
  老李看着韩彦的活,脸色好了不少,也有些心情跟他唠家常,问他:“在家常帮忙呐?”
  韩彦点点头,抹了一把汗,把带来的工具啥的收拾好,一件一件地绑在骡子身上。弄好了后,他转过身问:“李大爷,走了?”
  老李虽然有点狗眼看人,但这时也看出了韩彦活儿做得真实不赖,又想到旗四的吩咐,也不说二话了,把烟灰敲掉,扶着树干站起来,说:
  “走!回大院。”
  北满秋天是晴朗的,天空是碧玉一样的清透,没有半朵白云。
  凉风有信,默默把高粱穗子刮红了,又把苞米棵子刮黄了。风刮着高粱和苞米棵子,刮得唦啦啦地响。高粱穗子由淡黄变红,秫秸也染上了红斑。苞米棵子也焦黄了。
  韩彦一手提着桶,一手拿着一把小镰刀,在田野埂上慢慢地走着,顺便看看路旁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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