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催眠 (celiacici)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celiacici
- 入库:04.10
“那易老师冬至都会做什么?”那女大学生的一双眼始终没离开过易杨。
易杨却对她那毫不掩饰的感情浑然未觉,只因着她的话而些许黯然地答道,“扫墓。”
不知不觉,竟又过了一年。
易杨在活动结束后,便带着白菊上了预约的驶向郊区的车辆。
因为恰逢周日,这一路很堵,半小时都不挪动一下,那一长串红色的车灯反倒给了易杨一段沉淀思绪的时间。
去年今日,谢锦天因为得知是因着他母亲的缘故而间接害得易成刚出事,良心发泄地带着脚伤把他送去扫墓。当时或许是压抑得太久了,又或许是因为谢锦天难得为他着想,在易成刚的墓前格外脆弱的易杨,鬼使神差地说了番心里话,如今回头看看,倒真像是博同情的低劣表演。
他还记得谢锦天拉住他时的表情,他问“还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却忘了的?”
易杨直到那时才发现,尽管多年来他骗自己说不去责怪谢锦天,可他的心里终究是恨的、是怨的。他恨谢锦天如此轻易地忘记,怨谢锦天从未发现他的异样。可说到底,他喜欢谢锦天,与谢锦天无关。他不该把无法自救的软弱归咎到别谢锦天身上,也不该把一厢情愿的后果让谢锦天承担。
谢锦天固然自私,可他也并不伟大。只因为害怕崩溃,便隐瞒病情将樊逸舟当做替身,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但他已玷污了自己的感情,他爱得并不纯粹。
这般想着,便愈加看轻了自己,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低落过了。分明有了新的工作、新的身份、新的社交圈,可每当他昂首阔步地想要踏足全新的生活时,却总举步维艰。那些放不下的过去牵绊着他,时不时在遇到些不值一提的挫折时冒出头来,先是披着就事论事的皮囊指手画脚,随后便由点及面,由表及里地彻底否定他的价值。
所谓自卑,就是这么一种刁钻刻薄的习性。
易杨无意间揣在口袋里,就摸到个冰冷的小铁盒。停顿几秒,他忽地一开窗将那药盒狠狠丢了出去。那坠落的弧线,让他想到了那一日,他在吴招娣家里往楼下扔的那台老旧的dv。因为年久失修,它早便坏了,可却还没死透。易杨一看见它就仿佛看到一只窥探的眼,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幸灾乐祸地记录着他被谢煜猥亵的不堪入目的画面。
那几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想过死,无数次。可每当看到谢锦天,看到谢锦天眼中那个依旧澄清、纯净的自己,就觉得只要不死,就还有希望,只要能熬过这最漫长的黑暗,他就能成为谢锦天和易成刚眼中的易杨,把日子过得平凡而干净。但他的内心又始终明白,这肮脏的烙印将追随他一生,羞辱他一生。
说真的,他唯一感到轻松的,便是那段精神崩溃的短暂的一晚。他被拦在栅栏后,像看一部电影的观众,眼看着被压抑已久的反扑的情绪霸占了躯壳,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彻底地放任自流,便可以免于被问责。
如今他清醒了,却更为孤独。这世上并没有谁能倾听他的痛苦,除了那冰冷的坟墓。可他也显少在坟前诉苦,就像个离家许久的孩子,报喜不报忧,和阴阳两隔的父亲,说些本该一同分享的微小的喜悦。每当这时,他便仿佛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目光温柔注视着,轻轻抚摸着,沸腾的情绪在酸涩中渐渐冷却,他终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亦如此刻,他抱着一束白菊,提着纸袋走在纵横交错的小道上,每接近一步,内心便平静些许。他很清楚方才扔掉那药盒有多幼稚,可他控制不住。他不想把这个带到父亲的坟前,不然,他要如何心安理得地撒谎说,一切安好?
心里想着说辞,低头走着,却未料到抬头时竟见着又一个不速之客。
她比上一次分别时看着又苍老了几岁,那曾经称得上是娟秀的容貌,如今已被扭曲的心给毁得面目可憎。那件勾了线的浅灰色的毛衣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一双浅红的胶底鞋已褪了色,像脏了的胭脂。
她浑浊的眼看向易杨,随后忽地亮起来,几步走过来。
因为步履匆忙,她险些摔倒,易杨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就被她反手抓住了。她先是抓着他的外套,随后又怕他挣脱般转而拽住了他的胳膊。
“房子没了!什么都没了!”那一双枯瘦的手仿佛是来索命的,紧紧箍住易杨,不停颤抖着,“你知道吧?知道才躲着我?你怎么那么没良心!我好歹是你妈!”
白菊落在地上,易杨被吴招娣摇得一阵难受,他闻到了吴招娣身上的味道,那种许久没有洗澡的酸臭味合着内里的*渗出体外,令他下意识地想拽下吴招娣的手,退开一步。
自从上次当着吴招娣的面摔了dv以后,他就再没见过她。易杨换了手机,换了地址,换了工作,所以也并不知道吴招娣遭遇了什么,此时忽然见着她失魂落魄的在这里守株待兔,不免惊讶,便暂且放下嫌怨道:“什么房子?你说清楚。”
吴招娣忽然就涕泪横流,在她断断续续的陈述中,易杨才得知,三个月前,吴招娣被个“老姐妹”带进了传销组织,一进去就忽悠她买产品,再发展其他人来买,吴招娣得了点蝇头小利便更加狂热,结果自己一咬牙,买了一堆产品,欠了一屁股债,最后在“老姐妹”的介绍下,拿唯一的房产去抵押,结果便沦落到如今一无所有的境地。因着之前把身边所有能坑的人都坑了,在她流离失所的时候,再没人愿意帮她,都躲着她。她这才想到了本已经断绝了来往的易杨,她知道易杨孝顺,每年是必来的。
“除了下葬,你一次也没来过吧?”
吴招娣愣了愣,没料到她长篇大论地叙述了悲惨的遭遇后,易杨却问了这么一句毫无关系的话。她全然没有想过,因为走投无路才出现在自己丈夫墓前的自己,在儿子眼里是多么的不堪。
“你和我算账?”吴招娣像只被打湿了羽毛的斗鸡,仰着脖子道,“是谁生你养你的?你和我算?真要算,你把这些年的抚养费还我!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吗?”
易杨忽然觉得暴跳如雷的吴招娣很可悲,可悲到他都提不起兴致来和她计较。
吴招娣看易杨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她,忽然往坟前一坐,嚎啕大哭道:“易成刚!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周围扫墓的纷纷偏头看过来,这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打扰着逝者的安宁。
然而吴招娣越是撒泼耍赖,易杨越是冷眼旁观。只在吴招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弯腰捡起那束白菊,放到易成刚的墓前,随后掏出块白布轻轻擦拭着积灰的碑文和镶嵌着的易成刚黑白的相片。
“你已经把我卖给那两个男人了,在我还小的时候。”
吴招娣忽地停止了哭嚎,怔怔看着易杨。
“他们一个坐牢,一个瘫痪,这都是报应。而你,也是罪有应得。”
易杨每说一字,吴招娣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最后只剩下一片惨白,颤抖着指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直到易杨摸出钱包,将一张□□搁在她跟前:“密码是我爸生日,以后别再来打扰他。”
第55章 践诺
易杨本可以用更恶毒的语言将这些年所有的痛苦都悉数奉还,可在看到吴招娣那眼神时,却止住了。并不是良心发泄,而是忽然意识到,吴招娣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的至亲,无论她做过什么都无法抵消这个事实,虽不想承认,可她驻扎在他的血肉,驻扎在他的思想,是他如何都摆脱不了的一部分。他若不能处理好与她的关系,便不能好好与自己相处。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因为他一心想剔除自认为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可如今,他清醒了,他想放自己一条生路,试着接受自己的全部,背负着所有好的、坏的,一同走下去。
回到租屋内的易杨,已然平静了许多,因着自卑,他总不断后悔曾经做过的决定,可在面临新的抉择时又摇摆不定。但此刻,他的内心是毫无波澜的,他很庆幸自己能够与吴招娣做个了断,说了多年来想说的话,点到即止,并不为过。
吃了药,又网上买了个药盒,打开最近淘来的二手收音机,易杨开始了洗漱。现在已经鲜少有人用收音机了,这款和从前易成刚反复修的一模一样的收音机,连滋滋的电流声都显得亲切,偶尔闭着眼听听,迷迷糊糊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不过是放学回来不小心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儿,不一会儿,易成刚就会来捏他鼻子喊他起来吃饭。
亦如发病时他看到的幻象。
从前易杨总选择逃避,宁愿搬出去住也不想看到与过去有关的东西,怕触景生情。如今想来,他或许正需要这些个随时随地心酸一场、痛哭一场的契机,而不是累积到自己都无法自查的地步,一触即溃。
电台里,主持人正说着冬至要早些回家。温暖的水流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却也在雾气腾腾间,忽然点醒了易杨一件事。
这些天他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冲得头昏脑涨、疲于应付,也便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先是谢煜和方烁,再是余潜,随后是吴招娣。这些曾伤害过他的人,仿佛按着事先写好的剧本,一个个来他的生命里谢幕。他们的结局都有着对应的讽刺,在乎感情的落得同归于尽、在乎自己的落得病入膏肓,在乎钱财的落得一无所有。当初他们伤害易杨得到了什么,如今就都变本加厉地归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