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校!她的伤口感染了。”
“弹片不敢取啊。”
“好像被虫子咬了。”
七嘴八舌。
“我看看。”白冉穿过他们,蹲下身。她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术刀,飞速剪开卢箫大腿侧的裤子。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混着紫中带绿的液体后,她的脸色越发难看。“珥图,跟我把她抬到我那里。”
名叫珥图的军医和她一人一边,将卢箫抬入了总军医长的私人帐篷。
“她能活吗?”珥图看着这位世州长官,两臂发抖。
白冉拿起手术工具箱,平静道:“能活,你们去管其他伤员吧。”
但眉毛在悄悄颤动。
听到军医长这么说,珥图放心了:“是。”立刻转身走出了帐篷。
白冉拿出一卷纱布备好,手术剪探入被风干的血液染得硬邦邦的布条。她拿出一条新的绷带,向近心端的地方包扎。与此同时,她的手伸向碘酒和一罐西药。
但刚碰到药瓶时,她又缩回了手。
她垂下眼,再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上尉,握紧拳头。
现在,帐篷内空无一人。
犹豫片刻。
灰色鳞片从她右眼下方的淡褐色斑纹浮现,她的嘴逐渐隆起,牙逐渐伸长为獠牙。
“你……干什么……”卢箫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脸颊的肌肉无力地抽动。
那白大褂还是白大褂,但那头已变成了一条蚺蛇的头。
那条蛇没有说话,张开血盆大口,每排牙齿都闪着寒光。
卢箫的睫毛颤动一瞬,说不上来是恐惧还是滑稽。
只见白冉的手指探入张开的大嘴中,进入喉咙轻轻搅动。一阵干呕后,她吐出了少许淡黄色的粘稠液体。
蛋清一样的液体,带点自然的腥味。
那液体吐到了掀开的布条下,涂到了流着紫绿色液体的伤口上。
一阵刺痛,让卢箫闭眼咬牙,冷汗从额角渗出。说来也怪,在刺痛过后,恶心与头晕减轻了些许。
再睁开眼时,白冉又恢复成了人形。
“你被蛇咬了,蛇毒混着细菌感染。”她拿起一个瓶罐,向伤口上撒些白色药粉。“这种情况,最快最有效的药是我的胃液。”
喉咙再度恢复力气后,卢箫吃力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她对胃液没有偏见,虽然取胃液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
“我只是在履行军医的职责。”白冉取出另一个药瓶,正要倒到手心里。
药瓶上的标签让卢箫一震。
她瞪大眼睛:“我不用吗啡。”
“怎么,怕上瘾?不会的,我会控制好量。”
“南赤联封锁了运输线,很长的一段时间……药品运不进来。”
“你这种级别的军官,药剩最后一颗都要紧着你的,怕什么。”白冉轻轻笑了起来,说得很轻巧。“我马上要割伤口取碎片了,你会疼死的。”
“吗啡的消耗量……支撑不住的……”
“你会疼死的。”语气认真了起来。
“我能忍。”卢箫坚定地闭上眼睛。
白冉的脸色立刻变了。
整个表情扭曲得很奇异,绿眼放出愤怒却悠远的光,像是回忆起了过去某个片段。
她一刀插入弹片下的伤口:“好啊,那就疼死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白冉:原来卢上尉是M啊,那没事了。
第8章
闷热的军医长营帐中。
白冉的额角破天荒地渗出汗珠,只有隐隐几滴,悄悄划到她的颧骨上。
在小腿处光洁白嫩的皮肤的对比下,大腿被炸裂的弹片伤得不成样子。
血肉模糊。
手术刀切入皮肤,酒精擦拭过的镊子探入肉中。
卢箫紧皱眉头,很痛苦的样子,却听不到她任何声音。
“疼了就叫。”白冉眯起眼睛。
“没疼到……那个程度……”嗓音在抖,但声音很狠。
听到这句话,白冉的手法倏然粗暴。刀口一转,镊子故意触到伤得最深的部位,像是在故意报复什么,故意让她更疼。
卢箫整个人一颤。
却仍然没有出声。
缝针直接刺入皮肤,化作一条小蛇,穿梭于血色的森林之间。黄色的药水混着紫色的血块,鲜红的肌肉渐渐闭合。
覆上敷料,垫上纱布。
触目惊心的伤口终于遮了下去,修长的腿看似重新完好无损。
那双绿眼睛的余光一直停留在年轻上尉的脸上。从冷峻到嘲讽,从嘲讽到失落,到最后,竟染上了一丝恐惧。
手术完毕。
白冉摘下塑胶手套,扔到消毒盆中,手背沾了沾滑到颧骨的汗。她喘着气,坐到床边的小板凳上。
躺在病床上的卢箫没有完全闭眼,灰色的眼珠向侧边瞥去。
“原来……你会出汗。”报复一般,她竟有精力调侃回去。
哐。
手术箱被粗暴地合上,似恼羞成怒的泄愤。
白冉瞪着眼睛,冷笑一声:“托你的福。万一你战死纳闽,世州就该问我们的罪了。”
“不会。”
卢箫闭上眼,沉沉睡去。她连续忍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得以安宁。
沉睡的呼吸声很平稳,平静起伏的胸口让人暂时忘却了几公里外的战火。
白冉将脸迈入双手,静默。
但只待了一瞬,她便从板凳上站起,走出营帐。
外面还有更多伤员。
**
第一场内战大获全胜。
后来卢箫得知,她在混乱中准确毙命的其中一人是南赤联的爱德华·施朗中尉。
他是南赤联当政的大家族的直系血脉,联合军的核心人物。很魔幻,在第一场战争便丧了命。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世州军官在火熘弹的洗礼后,仍能忍着伤痛找到橡胶树后的伏击手。
“难怪世州会派卢上尉来。”两天后,护士换药时,一旁的白冉冷冷地抽着烟。
通常情况下,烟味是呛人的;可在闷热的战火后,烟味若有若无,成了世界上最不呛人的气体。
有传言说,施朗中尉是白冉的熟人。也可能不仅仅只是熟人,没人敢确切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据说很久以前,白冉是从南赤联移居到北赤联的。
卢箫没有回答。
大腿仍然隐隐作痛,此前她从未上过战场,没受过这样重的伤。
小护士发觉白少校的语气实在太引人误会,便立刻补上一句:“卢上尉是我们的英雄。没有您,我男朋友怕都回不来呢。”
习习凉风吹入窗子,荡起卢箫垂在耳边的碎发。近两个月没修剪头发,她暗灰色的发丝已长到锁骨,刘海也快遮住眼睛。
“我的职责。他受伤了没有?”
小护士小心翼翼拨开纱布:“轻伤,不碍事。”
“太好了。为他高兴。”卢箫微笑。
上好药后,小护士羞怯地瞥了她一眼,问:“您需要扎头发吗?我帮您。”
“谢谢。”卢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得到准许后,小护士立刻绕到她的身后,用手指当梳子,认真为敬爱的卢上尉扎了一个低马尾。
一旁的白冉仍默默吸着烟,斜眼看着两人。白雾从她的唇间缓缓吐出,飘出窗子,融入丝状的云朵。
“您真是太帅了,我们路过训练场边上的时候,都会悄悄看您一眼呢。”小护士抱起装满药的托盘,向门口走去。
卢箫笑笑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夸赞。
这时,白冉在窗台上按灭了烟。
“是的,卢上尉简直就是个理想化的人物。本该不食烟火的那种。”
**
内战持续的时间比预想要长。
本以为两周能结束战斗,但现在看来,远远不止。
世州低估了南赤联的作战能力,尤其是在旧欧正式派出援军之后。
可以称其为盲目自信。
就像那女人一样。
到处都是痛苦的嚎叫,到处都是抑郁的折磨。
在两方共同的封锁下,药品无法运输,能同时起镇定和止痛作用的吗啡更是极度短缺。尽管某位军官自始至终没用过一次吗啡,仍短缺得要命。
卢箫早就预见了。
白冉也早就知道。
又或许因为那位经常受伤的军官没用过,所以没原本该有的那样短缺。
**
士兵们总会自己找乐子。
在挖好的战壕中休息时,他们便会聊天。聊的内容无非便是家乡的故事,往日的回忆,以及……性。
尤其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粗俗的话题永远在热门第一。
灰暗需要黄色。
八卦是人类的本性。
在路过那帮士兵聊闲天时,卢箫会悄悄停下脚步。可能是她比较年轻的原因,也可能是她在非工作期间其实很柔和的原因,她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士兵们狂放的笑声。
士兵们们蹲坐在地上抽烟,嗓子沙哑,胡渣中全是尘土。
她对黄段子容忍度很高,有时甚至还会和那些男士兵们一起笑。她理解,如果再不笑,到战场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谁能责怪即将上战场的人的笑容呢。
而黄段子讲着讲着,有三个字必定会提上主要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