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到她,卢箫觉得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来是熟悉的厌恶还是陌生的酸楚。从明天起,和平将重覆大地,而她们也将各奔东西。
战争结束了,世州与北赤联军人的界限越发清晰,为数不多的北赤联女兵已戴上翠绿色的头巾。
除了白冉。
几个北赤联军官向白冉敬了个礼后,便悄悄退到一边。
世州军官们看到她后,若无其事地别开头,不约而同地离她远了几步,只有不得不问候时才会勉强打声招呼。
想跟她上床的人不少,但想跟她说话的人寥寥无几。
毕竟,那是一个无视教义的浪荡.女人;他们还是想要点好名声的。
不过,这倒也方便。
卢箫稍稍向前靠近几步,与白冉目光相对五秒后,那女人便主动走了过来。
“卢上尉,好久不见。”
“如果五天也算‘好久’的话。”
白冉点了点头,环视四周后,笑问:“怎么站这儿?社交恐惧症?”正红色的口红看上去格外风尘。
卢箫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中厚重的琴包。
白冉的眉毛动了一下:“这是什么?”
“赔你的小提琴。”卢箫一本正经地将手中大包递了过去。
白冉愣住了。片刻后,她开始哈哈大笑,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一旁的卢箫很不自在,只能依旧保持正派的军姿。
白冉一手接过琴包,另一只手抬起,捏了卢箫的脸一把。卢箫立刻甩开,向后退一步和她保持距离。
不知分寸。
白冉蹲下,将琴包放到地上,拉开。
“我并没有让你赔。”
“那你给我。”卢箫很没好气。
“不给。”
“……”
白冉的手指在实木琴体上轻轻摩挲,游走。
摸着摸着,她的眼睛亮了,一把抓起琴弓抹松香。上了几层后,她拿起琴站了起来,架到脖颈间。
不知不觉中,周围悄悄聚过来了不少士兵,大多是没怎么接触过音乐艺术的世州士兵。
卢箫皱眉:“你干什么?”
白冉将琴弓中央落到琴弦上,挑了挑右眉,绿眼透出无限狡黠:“如果不拉拉看,怎么能发自内心地夸赞这把琴呢?”
聚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
随着她手臂的轻轻摆动,琴弓划过琴弦,几个悠长的音立刻飞出了琴体,融入会堂上方的空气。
小提琴凄美的音色穿透了民间乐队的曲声,大会堂所有的交谈声一瞬间全部停住。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但白冉只是拉了几个音符,便停下了。握着琴弓的手垂在身侧,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卢箫有些紧张。她并不知道这把琴究竟做工如何,也分辨不出来音色好坏,虽然白冉拉的几个音都听起来很顺耳。
“破费了。”白冉终于笑了。那笑容格外温和,都不像平常的她了。“日后,我也送你个好东西。”
卢箫终于松了口气。
当然,后半句应该只是个礼貌句,毕竟今天已是最后一面,买什么都来不及了。不过看到对方喜欢自己误打误撞买的小提琴,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你会拉小提琴?”李贤翁上校向她们的方向走来。
白冉转头,冲他耸耸肩:“会点儿。”
“我那边他们都没怎么听过小提琴,如果可以的话,想听你拉拉。”李贤翁带点谄媚意味地笑笑。不过大家很懂那谄媚的意味,毕竟对方是这样一个烂性子。
“想听我拉?我是你们的专属女仆还是怎么着?”白冉浅金色的眉毛一竖,语气不悦而尖锐。
李贤翁上校很尴尬:“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哪知白冉立刻笑了起来,卧蚕都出来了:“开个玩笑,我去给你拉一首。”然后,一脸诡计得逞的调皮。
李贤翁舒气时,太阳穴汗都出来了。明明军衔高两大级,但他面对白冉时总像供了个祖宗。
卢箫灰色的眼珠紧紧跟随白冉纤细高挑的背影。
战场上并没有确切听到小提琴声,因此并不知道白冉拉成了什么样。
不过,一个军医能拉成什么样呢,看那么多医学书时间都不够。
众目睽睽之下,白冉毫不客气,大长腿一下子就跨到了舞台上,震惊了文莱民间乐团的几位演奏家。
白冉握着小提琴把,在舞台上华丽地转了一圈,大声道:“卢上尉送了我一把小提琴,音色不错,给各位炫耀一下。”
认识卢上尉其人的士兵与军官们,瞬间齐刷刷地看向她。卢上尉送了白少校一把小提琴?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卢箫捂脸。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琴弓落弦。
虽然穿着长袖,但白冉抬起手臂时,三角肌的线条仍隐约可见。
第一个音便荡气回肠。
在无比顺滑的运弓下,悠扬的旋律划破天空,笼罩了整个文莱大会堂。
本喧闹的大会堂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开始屏气凝神,注视这位北赤联军医长的演奏。
虽然卢箫不通音律,但莫名觉得那小提琴的声音异常专业。
白冉的台风也很专业的样子,半闭着眼睛,微蹙着眉头,身体随着节奏轻轻晃动。优雅如贵族的姿态在胸有成竹的运弓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短暂的寂静。
主旋律到来时,卢箫愣住了。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是万分悠扬,也万分婉转悲伤的旋律。
琴弦载着遍野星光,伴着月光撒下的清凉叩在心上。目光穿过拉琴的纤长身影,看到夜的浓郁漫过山峦。
全身像飘在天空上。
卢箫被震撼得无法自拔,整颗心泡在软绵绵的忧伤中,渐渐融化。
“《流浪者之歌》。”突然,旁边樱井少尉的声音提醒了她。
卢箫恍然大悟。
很久以前,仍在警卫司工作的时候,在老歌剧院外蹲守时听到过这首小提琴曲。明明是夏天,但那首曲子却如枯井深处的冰,让天地间寒风凛冽。
旋律慢了下来。把位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锐利,左手都快要触到琴弓了。
外弦的尖锐刺穿暗夜,内弦的低回宛转锯开心脏。
然而正在与琴曲共悲伤时,进入了一段变奏。
那纤细而灵巧的手指像施了魔法般在琴弦上跳动,另人眼花缭乱。活泼欢快,音符轻盈灵巧,像小兔子在草地上闪躲、嬉戏。
之后,弦弓快如急雨,按着琴弦的左手让人眼花缭乱。一个个滑音突然上挑,听得人心脏越跳越快。
最后,在一系列密集音符的欢快跳动下——
曲子戛然而止。
卢箫陷入了恍惚之中。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这首曲子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甚至也没听到大会堂内久久未散的掌声。
直到一个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拽了回来。
“白少校很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白冉:大家快看卢(我)上尉(老婆)送我的小提琴!
卢箫:?
第17章
卢箫转头,看到尹银焕上尉若有所思地盯着刚从舞台上下来的白冉。
“什么?”她有点迷惑。
不光是两国的军人们,文莱民间乐团的演奏者在听到刚才的《流浪者之歌》后,也被震撼得无法自拔。他们暂时无暇顾及演奏了,围到白冉身边攀谈。
白冉和他们聊天时表情也是懒懒的,浅金色的眉毛平平的,有种爱搭不理的趋势。
尹银焕皱着眉头,眼神渐渐悠远。
“很久以前,我去旧欧陪长官度假的时候,有幸去过大和岛的东京歌剧院。那天的演出剧目是《卡门》,还是那个很有名的女高音黄莺主演的,整个歌剧院人坐得满满当当。”
黄莺。
听到这个名字,卢箫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为什么要无端提起这个名字。她想到了一段比战争还要灰暗的回忆,或许本该与自己无关,却在警服上烙下了永远悲伤的历史。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僵硬地问:“你觉得黄莺像白少校?”她并没确切见过黄莺真人。
尹银焕摇摇头:“不是,我是指那场演出的小提琴首席。因为那是歌剧演出,乐团在暗处,最后介绍乐手的时候也草草带过。但演出一结束,那位首席站起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金发碧眼,像维京的一朵玫瑰,真的很漂亮。”
金发碧眼,像维京的一朵玫瑰。
卢箫觉得这描述和白冉很像,却又不太一样。如果她来描述白冉的话,后半句应该是“哥伦比亚的残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蹦出这么个形容,明明那里从不下雪。
“她是白少校吗?”
“当然不是了,是个很欧化的名字,好像叫萨什么娜。”尹银焕继续盯着白冉的方向失神。“只不过白少校刚才拉小提琴的手法和台风,和那人几乎一模一样。那手法令我记忆深刻,听起来很情绪化,就像拉琴人在发怒一样。”
卢箫意味不明地点点头:“没想到你对音乐方面这么了解。说不定她们师出同门。”
尹银焕掏出一支烟,点燃。
“我倒很好奇,她们的小提琴都是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