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政。
卢箫合理怀疑,这些政策很大程度上是时振州想当然拍脑袋拍出来的。她已经想到了无数个以公谋私的方法,她相信其他人也一定都想到了。
尤其是参加培训会的人员构成,令她感到格外不安。
果然因职位权力不明显以及补贴金额少的缘故,不三不四的人竟占大多数,她很难想象,这些人该如何治理各个村庄。
村民把他们推到了自己的陷阱中。
卢箫隐隐觉得这种变革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暗暗发誓要当一个廉洁的村官。
生活总在重复着熟悉的无力感。
提着一袋子无用的纪念品,她走出了第一宾馆。
现在该去哪里呢?
卢箫记得,白冉说她中午会在酒店里睡会儿觉。昨晚刚到慕尼黑的时候,白冉兴奋得像个小孩子,非要看夜景看到凌晨。
于是,她决定先不回酒店打扰可能在熟睡的白冉,独自在外面吃午饭散散步再回去。
刚出宾馆,卢箫的眼神只是在旁侧停留了一瞬,却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心跳迅速加快。
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在原地停留了片刻。
真的是维克伦。
不过,从那肩章来看,现在应该叫他维克伦中校了。
昔日的老父亲维克伦,此刻正在和宾馆门口的一个警员谈话。近十年过去了,年近六十的他头发完全花白,多了不少老态。
是了,本次会议牵扯到来自欧洲大陆各处的上千人,需要从总局调不少警力,维克伦当然大概率出现在这附近。
但卢箫犹豫了片刻,终没有上前打招呼,甚至都没敢多停留一秒。她立刻迈开步子,向不知去哪的方向前进。
“等等!”
转头,她的目光和维克伦对上了。
那双的蓝色眼睛很亮很亮,虽因上了年纪的缘故浑浊了不少,但慈爱又沉着的眼神和当年一模一样。
年迈的维克伦小跑过来,脸上的褶子绽开了欣喜。
“卢箫,真不敢相信是你。”
矛盾的感觉在心头萦绕。
卢箫并不想看到所珍视之人老去的样子,也不想进行物是人非的感叹,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迎了上去。
维克伦亲热地站到她面前,每寸面部肌肉都因激动在抖。他仍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一直没联系过我们,要不是报纸上没报道过你的死讯,我们都以为你战死他乡了。你是卢箫吧?”
卢箫微笑着,并再次向对方的肩章瞥了一眼。
“是我,维克伦上尉。不过我现在该叫您中校了。”
虽然现在是阴天,但维克伦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温暖了空气。他的长长的胡子也泛了白,更添了几分慈爱。
“唐曼霖入狱后,我就接手了总局。不过若你还在,恐怕总局局长的位子给你更合适。”维克伦用手背擦擦额角的汗。上了年纪的人都容易出汗,但凡多那么一丁点活动量。
唐曼霖入狱了,根据其贪污的程度,估计没个五年放不出来。
这应是为她伤害过的所有女下属的复仇。
卢箫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畅快,可不知怎的,她甚至都想不起来那恶魔的脸。
“当然还是您合适。”卢箫冲维克伦笑笑。
“别谦虚,我和埃布尔都这么认为。”
“你现在在哪个部门工作?行政管理部门吗?”维克伦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立刻否定了刚才的猜测。“不对,你没穿军服。你退伍了?”
“是的。”卢箫并不想过多解释,于是直接用两个字回答了他。
这个答案显然惊到了维克伦。他低头沉思片刻,问:“要不要一块吃午饭?我请。”
“那怎么好意思,不用了。”
“走!”维克伦笑得很暖,不容拒绝。
于是,卢箫便和他一起去了曾最常去的那家餐馆。她没想到,都隔了十年了,那家泰餐馆竟然还开着,甚至连招牌上的“Thai”都一模一样。
两人一高一矮,顺着人行道向前走。虽然其中一人并没有穿军服,但他们正气凛然的步伐是一致的。
那家泰餐餐馆的菜单,甚至都是一模一样的。卢箫没想到,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维克伦还记得自己最喜欢吃芒果糯米饭。
点好菜后,维克伦开启了谈天模式。
“你出现在培训会附近,莫不是哪个村的委员会成员?”
“西西里岛巴萨村的村长。”卢箫实话实说。
维克伦脸上的笑容绽开的幅度更大了。
“我就知道,你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怎么不回柏林?”
“我哥哥和妈妈都去世了。我在柏林没什么亲戚了,就想着找个气候宜人些的地方生活。巴勒莫的气候不错,四季如春,我也喜欢种葡萄。”
维克伦立刻低头。
“抱歉。”
“没关系,她已经去世有几年了。”
“那也不该提起这种伤心事。”
“不伤心了,人终有一死。”
咖喱牛腩与冬阴功汤上了桌,卢箫在米饭上浇一勺咖喱,塞入口中。
“好吃。”
维克伦先是慈爱地看她吃了几口,才拿起刀叉。他看食物的眼神仿佛在说,他也很久没来过这家餐馆了。
卢箫听到了不少变化。
埃布尔少校去年退休了,回到了塞维利亚老家。
石川剑太在战时被调去了轻兵团,现在留军校当常驻教官去了。
图罗耶结婚后和媳妇定居到了莫斯科,申请调去了北边支局。
维克伦的嘴一开一合,一个个消息通过无比温柔的字眼飞向空中。
但卢箫宁愿这一生都听不到这些变化,这样警卫司最好的样子便能永远停留在错误的印象里。她向右转头,看向窗外的街景。
饭局即将结束,维克伦恋恋不舍地抬起手。
“要不要回总局看看?”
由于聋掉的左耳面对着他,卢箫并没听清楚他在问什么。她转过头来,抱歉道:“我没听清楚,请您再说一遍。”
然而维克伦刚想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便发现了不对劲。他警觉地皱起眉头,问:“你的听力怎么了?”
不愧同是警司,观察力很敏锐。
卢箫只能实话答:“我的左耳被炸聋了。”虽然她不想让这位老父亲担心,可她知道自己骗不了他。
维克伦一直维持在脸上的微笑终于消失了。
他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不过至少你四肢健全。”
“是的。您别担心,我很乐观。”卢箫冲他微笑。
维克伦犹豫了片刻,再次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要不要一会儿回总局看看?”
“不用了,我该回村子了。”
“总局这批人确实换了又换,多了不少新面孔。”
“能想象到。”
两人沉默了片刻。
卢箫抿抿嘴,对满脸期待的维克伦说:“我真的就不过去了。石川走了,约瑟夫也战死了,没什么回总局的必要了,我想。”
维克伦大惊,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报纸。”
维克伦低下头,局促不安。
“你一定非常难过。”
“还好,这是战争的家常便饭。我也好几次差点死在战场上,只是运气比较好。”卢箫的语气出奇的淡定,就好像在讲述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这是她如今对待一切创伤的习惯。
“但你们俩……感情那么深厚,一定很难过吧。”
“我跟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维克伦中校。不过别担心,我现在已经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了。她对我很好,每天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都快乐得不能再快乐了。”
“那就好。”维克伦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想继续问伴侣相关的事情,但一张无形的屏障挡在他们面前,他就终也没问。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十年的时光在谈话中也不过就寥寥几句话而已。
终于,维克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是悲伤的,是落寞的。
“那以后有机会,多来看看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距完结还有十章左右~曙光就在眼前!
第103章
往后卢箫再调出回忆,发觉过去的痕迹完全消失时,并不是拿到席子佑那封信的时候。
而是见到维克伦的时候。
倒不如说,她对过往的怀念消失了。
看到维克伦白得快成仙鹤的头发,听到昔日曾一起的同僚渐行渐远,她才会意识到,最好的样子永远停留在过去与现在不相连的时候。
有什么东西是过于与现在都美好如一的吗?
卢箫转头,看到扒在车窗边上的白冉。
她立刻知道了答案。
列车在欧洲大陆南部飞速奔驰,窗外的景色如电影般变幻。她们在慕尼黑城中心看了一场电影,知道了电影是怎么一回事,也觉得这世界的一切场景都像电影里的画面。
白冉注意到了爱人的视线,脸上立刻绽出笑容。她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颇有近期流行的时尚之风。